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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柔剑特托昆博

趁着夜色渐浓,雷伊披着暗衣,避过城内巡游的士兵,遁入王城腹地,来到了一堵高墙之下。城墙近有百尺,包围之所正是王宫,可墙外巡兵往复频繁,若要攀越过去,定要冒着极大被发现的风险。他显然不愿让此事毁于起始,可思踌良久,却也想不出个万无一失的主意。正当他难解之时,突然一名士兵脱离了列队,向着他的位置跑了过来。雷伊自认为此处月影稀疏,定不会被发现,可为求心安还是躲到了一口大缸后面。果不其然,此人并未发现他,只是为解一时之急,来此地小解罢了。

“喂!那边的儿,快点归队,要换班了。”在他的队伍中,有一人如此喊道。雷伊听此,不由计上心来。

“知道了,马上来!”他回应了一声,而后又自言自语地嘟囔了起来。“真是累死人了,天天都要巡逻,脚都走酸了,要是能休息几天该有多好。”他刚一说完,雷伊便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一掌劈向他的后颈将他打晕在地。

“那你就好好休息吧。”他像是帮他圆了个心愿般回道,紧接着换上他的甲胄,戴上头盔,返回了队伍里。

“怎么这么慢!?”他刚到队前,便受到了队长的责问,为防暴露身份,他也不敢多言,只支支吾吾的啊嗯道。

“嘿!小子,这可不能怠慢啊,要不要我旁边的这位兄弟给你介绍位老医生?”队伍中有一人突然说道,随即引得众人阵阵哄笑。而雷伊则将这当成了下台之阶,连连点头陪着笑脸。

队长见气氛如此,也不便再计较此事,令雷伊回到了队伍最后面,便率队返回了王宫。

初入宫城,高宇联璧,每行十步便有一盏灯火悬于壁上。雷伊所在的队伍向着宫内侧面的灰阁走去,此地渐疏火光,雷伊便趁机从队中脱离而出,一路掩藏,来到了宫楼之下。他向上望去,墙面上依次布列着许多窗口,每一扇窗口都通向不同的房间。他试图从这众多的窗口中寻找出王寝的所在,可正当他思索之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又从宫城拐角处传了过来。

这是另一队夜巡的士兵,他们手持火把,列队而行。熊熊燃烧的焰火为他们照亮了前路,可也遮蔽了他们向上的视线。雷伊攀附在墙壁上,看着下方的士兵们终于消失在了拐角处,忐忑的心才又安了下来。待他们走后,他望向了在他头顶正上方的窗台,见里面未有烛光传出,他便将视线探了进去,发现里面乃是一间卧房。他并不知道这是谁的房间,可当他看到立在窗旁的梳妆台上的妆奁时,至少他确定了这并非国王的寝宫,因为据他所知,国王乃独身一人,并未成婚。此处虽背着月光,难以被人察觉,可也不是久留之地,他看向了最上方的那道窗台,决定先从那里入手。

经过一番攀爬,他抓紧台面,终于来到了最上方。他目光一扫,见里面漆黑幽长,空无人音,便一跃踏进了其中。来到里面他才发现这里并非一所房间,而是一道昏暗的长廊。这长廊通向何方,他并不知晓,只是此地寂静无声,想必也属安全之地,他可以此摸索,寻出寝宫之所在。

但事情远非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忽略了一件事,那便是布洛尼亚经受了三十余年征战却仍屹立于艾达伊姆之巅的这个事实。

这个在他心中被冠以“强大”之名的国家仍然是被他小瞧了。

在前方的黑暗之中,陡然传来了一人的脚步声,坚硬的铠甲啪嗒作响,随后又戛然而止。雷伊心中一震,骤然汗下,未敢动分毫,在这短促的脚步声消失之后,他才放开了喘息,猜测此人可能只是路过而已。可正当如此念想时,一道寒芒伴着疾风倏地从黑暗中刺出,直向他的眉心刺去。他为之一惊,本能地躲闪,才勉强避过了这致命一击。

随着剑的光影从黑暗中刺出,剑的主人也从黑暗中迈了出来。他身着银盔,体型健硕,虚掩于长发后面如同琥珀的金色眼眸冷冷地看了雷伊一眼,道:“能躲过我这一剑,想必你也并非是一名普通的士兵。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他见雷伊穿着本国士兵的战甲,可却只身出现在此处,加之身手不凡,更是怀疑起了他的身份。

“真是抱歉,我的嘴里尽是铁齿铜牙,唯有用刀剑才能撬开。”他见眼前之人并未在第一时间发出警报,料想此人定是对自己的身手极其自信,便有意挑衅道。若能在这里速战速决,制服此人,也就不会妨碍到今晚的计划了。

“哼!进来城内匿藏了几条老鼠,我想你便是其中之一吧?沃纳对你们没兴趣,我可不这么认为。”他说罢,便一剑刺向了雷伊。他的速度虽快,剑术也可谓上乘,但仅凭这般实力还难以战胜雷伊。雷伊也是如此想到,他拔出暮光,以守为攻,伺机寻找反攻之机。当他挡下一记横斩,正欲转动剑刃发起反攻之时,本已被他挡下的剑刃却突然发生了偏转,直向他的右臂袭来。他迅速做出反应,放弃攻击转而退步,可纵然他步法再快,面对如此突兀的一击,也终究是在臂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面对这般诡异的剑术,他不可谓不震惊。看着眼前敌人手中的剑在空中犹如长蛇一般舞动身姿,尖上沾染的腥红好似磨牙吮血的饿兽般凶残。

“忘了自我介绍了,吾乃帝国的第六把剑——柔剑特托昆博。现在,准备好一命呜呼了么?”

随着一招灵蛇出洞般的刺击,雷伊的右臂再次负伤。他的剑法讲究的是至刚至猛,可眼前的这位对手却是以柔克刚,避其锋芒,迂过他的剑刃而以一种难以预知的轨线向他刺来,这使得他有力使不出,气急之下反倒负伤连连。

冷静!一定要冷静!他在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道。再这么僵持下去,只会对自己不利,必须尽快找到破解对方招数的办法。他眼看自己的攻击迟迟未能凑效,不禁开始思索起了对策。他的每一击都是朝着对方的身体抑或是剑刃攻去,可对方却屡屡闪过,继而趁势反击,待到他回剑抵御,却已然不及。难道我应该以防御为主?可先前的几番交斗已告诉他,纵使他能接下一剑两剑,也依然抵挡不住那从死角的黑暗中袭来的獠牙。而且一昧的防御也只会拖延时间,并不能主导胜利的天平向自己倾斜。怎么样才能挡下他的攻击呢?雷伊反复思索,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之前突围时拦在他们面前的那道黑线之网。也许这个可以!他在心中惊呼一声,面对再次袭来的染血獠牙,后踏一步,在空中飞速地划出两道剑气。“十字绞杀!”他封锁了对方剑刃最有可能行进的路线,紧接着持剑收身,炯炯目光捕捉着那脱笼之鸟的去处。特托昆博面对这般抵击,若收剑再攻,实为上策,可他却执意出击。终于,在被十字剑气束缚的狭小空间中,他那探出的刃牙也被雷伊捕获,一剑打在了墙壁上。自己的攻击已然被对方截下,可那剑气他却未加防御。这挥出的剑气亦守亦攻,执意强攻的特托昆博未能及时躲闪,脚步不及,最终还是将他的肩甲击落。

铠甲虽然保护了他的身体,可他的自尊心却因此受挫。

“想不到……我竟会中你这鼠辈的一击。”他咬紧了牙关,念及身处王宫之内,本不愿惊起骚动,可此时的他怒从中来,也顾不得优雅与否了。“乱花狂舞!”他愤而一呼,手中的剑陡然剧动,毫无章法地乱舞起来,转瞬间,石壁上的碎石飞溅,一道道剑气伴着混乱向着雷伊袭来。面对这般无序的的攻击他又怎么可能尽数接下,虽极力抵挡,可衣襟袖臂上还是血痕四绽。

“混蛋!他动真格的了!”雷伊被地势所限,难以发挥出全部实力,若再战下去,只怕是凶多吉少。“看来今晚只能先撤一步了!”他被这乱刃所逼,一步步后退,终于被逼到了窗台前,而对方也意欲给他最后一击。只见这乱刃倏然归一,化为一条细长的银线,笔直地向他的眉心刺去。雷伊下意识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利器,向着对方掷去,对方不明何物,扭头躲闪,再回过头来,他却已然不见了踪影。特托昆博握着剑,走向了窗台,望着下方空无一人的地面,冰冷的眼神紧缩了眉头。“哼!”他忽而一声,随后回身步入了暗影之中,银白的剑刃上隐隐滑落着腥红的血色。

在那一瞬间,雷伊只顾得躲闪,不慎从窗台跌落。他虽抓住了下方的窗台,可上有特托昆博,下有巡逻的士兵,被困在中间的他似已无路可退。然而,正当他意乱之际,一双手却从那黑暗的窗台中伸了出来。

待到上方已无半点声响,倚靠着墙壁瘫软在地的雷伊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他虽看不清此人的样貌,但从那伸出手臂上的轻柔云纱,以及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淡雅馨香来看,此人定是一名芳龄女子。

他抱拳躬身,样子实甚端正,引得那女子掩口一笑。这时,银月出云,柔光复映,皎洁之色焕亮姝颜,白笄钰发恍若莹莹之光。而趁着这月色,雷伊也终于目睹到了对方的样貌,惊讶地发现竟是白天遇到的那名女子。

“你是那时候的……”

“怎么?很意外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不是王宫吗?”

“这里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听到她的回答,雷伊才恍然大悟,赶忙再次跪拜了下来。“多谢姑娘相救!我此夜前来绝无恶意,还望您不要将我的行踪张扬出去!”

“喔?”她见雷伊这般严肃,似乎有意要捉弄他一下。“你说这大半夜的,一个男人闯进我一个姑娘家的卧房,还求我不要张扬出去。这不是强人所难么!所以说,你要怎么办呢?要用蛮力堵住我的嘴么?”她托着下腮,将脸凑了上去说道。

“我、我……”雷伊的脸唰的变得通红,他低下头,紧握着压在腿上的双拳说道。“我……不会做那种事的!如果你执意要暴露我的行踪,我也只好逃跑了。但是……我还是请求你不要这么做!”他说着,又是一拜。

那位姑娘看到雷伊如此认真以至于显得有些滑稽的模样,不禁捧腹笑了起来。“你真是太有趣了!要是艾维斯也能有你这种反应就好了……”她说罢,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轻缓的敲门声,雷伊陡然一惊,不用多说,定是来找他的!

那女子起先并未作答,看得出来,面对这敲门声,她也有些愕然,但随着第二阵敲打声传来,她知道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了。

“谁啊?有什么事么?”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怠倦地说道。

“公主殿下,今夜有一名刺客闯宫,属下担心殿下的安危,特来查看。您没有受伤吧?”听这声音,是特托昆博!雷伊心中惊道。

“没啊,我好的很呢!倒是你们扰了我的好梦!”

“……抱歉,属下忧主心切,惊扰到殿下还望恕罪。”

“罢了,你们退下吧,王兄忙碌了一天,不要再为此事惊动他了。”

“遵命!属下告退!”特托昆博说罢,留下两名守卫,便前往了其它房间巡查。

雷伊得知此人的身份竟是公主,惊讶不已,听过她的话后更是感激万分。

“多谢公主再三相救!”

“你不要误会了,如果我觉得你是个坏人,早就让特托昆博把你抓走了。”她背着身子说道,随即又转过来,蹲了下去,平视雷伊,一脸嬉笑道:“毕竟被那么多士兵追赶,还会去保护他人性命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坏人呢?”

她这一笑,粉黛佳颜如一颗精雕细琢的红宝石般闪耀,使人终于察觉她原也是一名不过及笄之年的少女而已。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三更时分夜闯王宫呢?”

“我……我想要见国王一面。”

“见王兄!?你、你想要做什么!?”她霎时警惕了起来。

“公主不要误会!我绝没有半分恶意!”他见对方有所戒备,赶忙解释道:“因为先前的一些误会,你们的国王似乎不欢迎我们的到来。所以我只好趁着夜色面见于他,向他表明来意,也好澄清误会。如若不能,那我祈求终止这场战争的对话又该从何说起呢?”他原以为对方也会如索菲亚等人一般,惊讶亦或不解,可她却突然抓住了雷伊的手,激动道:“终止这场战争!?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真是个大好人!”她说着,竟不由涕泪两行。雷伊被她的反应惊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绞着舌头道:

“你、你为什么哭啊?你一哭,我就会感到慌张;我一慌张,心也会跟着乱起来;我的心一乱……就、就、就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了。所以,拜托大小姐你别哭了!”他语无伦次的一番话倒真起了效果,公主转过身子,擦了擦眼泪,继而莞笑道:“王兄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很温柔,懂得体恤百姓,也珍视每一个人的生命,可自从父王逝世之后,一切都变了……他变得固执,变得冷漠,变得眼里只有战争了……可我知道,他只是被一具无形的枷锁束缚了而已,身负其重,难以喘息,以至于抛弃了过去那个真正的自己……我不想看到他这么勉强自己而痛苦,所以……我希望你能结束这场战争!解除王兄身上的枷锁!”她说得情真意切,令雷伊也深受感触。

“公主殿下!我在此向你立誓,为你,为了你的王兄,为了那千千万万的生命,我一定会结束这场战争!”他拔出剑来,单膝跪地,如一位虔诚的骑士发出着衷心的宣言。公主欣然一笑,接受了他的誓言,轻抚他的额头,让他站了起来。

她拖着轻缓的步伐想着窗边走去,每一步似乎都伴着思想的挣扎。终于,她那紧闭的朱唇还是开口道:“为此……又将牺牲多少生灵呢?”

“这……公主无需担心,我是不会挑起战争的!”他听出了公主的忧虑,安慰道。可公主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走到他的跟前,凝望着他隐于黑夜之中的漆黑双眸,露出了一种旁人难以察觉的微笑。

“你真是个好人……但……虽然这听起来有些强人所难,但无论王兄做过什么,他终归是我唯一的哥哥,所以……我请求你不要伤害他。”透过月光,雷伊清楚地看到在她的眼眶内有几点星芒在闪烁。

“殿下请放心!我虽不能左右未来,但这件事,我一定会答应你!”他说罢,公主也终于再次绽放了笑颜。雷伊看时间已晚,王宫内因为他的冒失更是加强了戒备,今日之事只得作罢。“公主殿下,夜色已深,此地我也不能久留,请容我先行离去,他日我定将复约。”他说罢,便将手探进了衣襟中,可寻遍了浑身上下,却也找不到索菲亚交给他的那把匕首。这时,他才想起刚刚为了掩护自己避开特托昆博的致命一击,竟将那匕首当做趁手利器丢了出去。“完…完了…索菲知道了一定会杀了我的!不、不对,我现在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个问题啊!”他突然抱头跪倒了下来,样子极甚懊恼。

“你怎么了?”公主见他这般模样,疑惑道。

“我…我现在陷入了绝境……如果我失约了,还望公主能为我立一座烈士碑。上面就写……丢三落四的勇士——雷伊·西索。”他到这种时候还不忘调侃道。

“你无法离开王宫了么?”公主躬着身子问道,她那娇艳的容颜上挂着两颗樱桃般的靥窝,纯真无暇的双眸令他浮想联翩。

“不……这怎么能行……孤男寡女的……公主您的好意,我怎么能……再说了,而且我还……”他支支吾吾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而公主已经走远。她来到一个笼子前,将里面的一只灰头黑羽鹦鹉放了出来。

“这是我的好朋友布布,他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她摊开手,介绍道,雷伊也识趣地赶紧站了起来。“对了,你刚才在说什么啊?”

“没、没什么。”他有些尴尬,忙扯开话题道:“这只小鸟怎么能带我离开这里?”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布布是一只灰头黑羽鹦鹉,他们有一个魔法胃,所以肚子里能暂时装下自身体积数百倍的东西呢。”

“哈哈,您别说笑了,就凭这一只小鸟怎么可……”他还没说完,布布便一口将他吞进了肚子里,随即飞出了窗外。

“一路顺风~”公主来到窗前,摆了摆手,目送着他们远去。

凝望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她的笑容也逐渐退去,双手捂在胸前,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

————————

仍留在塔顶上方阁楼中的冯·兰格雷终于阅遍了所有文书,卸下了一天的工作,他揉了揉略感僵硬的肩膀,无意中看到月影下有一只漆黑的小鸟飞过。它的身影伴着最后的月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远方地平线下初绽的一线光明。

“……天亮了。”他喃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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