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沿着方才的山路前行,一路走来更是触目惊心,地面上清晰可见两条辙线与规则的蹄印,这正是马车驶过的痕迹。雷伊见此,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更是加速奔向了山上。到了山腰那片平地,只刚一将目光从坡下望上来,眼前之景便让三人完全地怔住了。只见地面上布满着一个个浅坑,泥土也犹如被整个翻过来了一般,四下狼藉。而布兰卡也全然不见了,唯有温莎小姐一人瘫倒在这凌乱的泥土之上,无力地啜泣着。
“温莎小姐!”雷伊赶忙跑过去将她扶起。“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突然间变成这个样子?”他无法相信就在他们走前还是一番绮花美景的这里,只不过半个时辰,却倏然变成了如此惨像。
“他们…他们…抢走了…布兰卡…”温莎小姐声泪俱下,无力的双手甚至抓不牢雷伊的上臂,原先盘起的白发也杂乱地披散着,与脸上的泥土和血迹混缠在了一起,从被撕扯不整的衣服可以看出她之前是有多么努力地在抵抗。“雷伊…求你了…帮帮我…我不能没有她们…”她说着,眼角的泪水不住地从侧脸滑落,瘫软的双手也用那仅存的力量紧紧握住了雷伊的手腕。
雷伊什么也没有回复她。此时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表情和语气去回应一个悲痛欲绝的女人的请求。他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温莎小姐的手,将她交给了索菲亚,缓缓站了起来。
“索菲,照顾好温莎小姐。”他背身说道,极其平静,因为如若不这样,他真的就无法再抑制住自己内心那足以直冲云天的愤怒了。说罢,他便面色冷峻地急速向着坡下冲去。
“启,这里交给我就行了,你快去跟上雷伊!”索菲亚虽然相信雷伊的实力,可又担心他的冲动会让他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无需你说,我也会的。”启即刻动身随雷伊一同向着山下急奔而去。二人一路循着车辙所留下的痕迹向东追赶,沿途穿过一条深邃的夹壁,来到了一处幽寂的山谷内。先前的车辙因为山谷中黑岩遍布而断了踪迹,二人徘徊于谷内,试图寻找到马车最后消失的方向。正当二人苦苦寻觅不得时,遽然发现前方乱石遮掩处有一扇石门,来到石门前,细细察看地面上那层浅浅的尘土,依稀可见两道车轮碾过的痕迹。就是这里了!雷伊心想。接着便将魔力凝结在脚上,使出浑身劲道,一脚踹开了那扇沉重牢固的青石门,随之一个宽敞的山洞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这石门撞开的轰响声惊到了洞内的众人,他们惊慌之余,愕然拿起了武器向着门外集合奔去。
“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来我们这里找死!”他们举着利刃长矛,挥着宽斧重锤,声势浩大地冲了出来。到了门前,却只看到了雷伊与启二人,不由又哄笑了起来。“我道是谁呢,不过是两个毛头小子而已,你们来此作甚啊?活腻了么!?”阵前一个头绑红巾的青年说道。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你们难道还不清楚么?”雷伊眯着眼睛怒目而视道。
那个红巾男惬意地抓着额头想了想,瞟了洞内一眼,故作恍然大悟地说道:“喔~是那些花儿啊。想不到那个老太婆竟然还能找来帮手呢,真是麻烦,早知道如此当时就该把她杀了。”他说着,一脸轻松地掏着耳朵。?
雷伊听此,愤怒之情愈加难以掩盖,但他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缓缓道:“现在把花还给我们,我就饶你们一条生路。”
此言一出,更是引得对方哄堂大笑。“他说什么?我听错了么?饶我们一条生路~笑死人了!你把我们红罗强盗团当成什么了?!”他们张狂地嬉笑了起来,丝毫不加掩饰对雷伊二人的鄙夷之情。
“发生什么事了?”突然从人群的后方响起了一声低沉厚重的声音说道。众人闻此,纷纷避向两旁,让出了一条道来。然而还未等他们让开,雷伊二人便已看到了那声音主人的面目。那是一个身型足有九尺的大汉,满脸浓密的黑色络腮胡,一副魁梧强悍的身躯,粗壮的手臂如同常人的大腿一般。“你们这群废物,我只不过是小睡了一会儿,就能给我生出事来。”
“大…大哥,这不是我们的错啊,是这两个小子先来找茬的。”红巾男急忙辩解道。那壮汉瞟了雷伊与启一眼,更是恼怒地呵斥道:
“废物!一帮人连两个毛头小子都搞不定,还敢说你们没错!赶紧解决了他们,我们还要去找那些混蛋财主们领钱呢。”??
雷伊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似的,随即问道:“领钱?领什么钱?是布兰卡么?”
那壮汉本懒得回答雷伊的问题,但或许是想到他们二人马上便要命丧于此了,出于一丝嘲弄的意味,还是说道:“不错,就是你说的那种花。前几日那群荒唐愚蠢的贵族们在黑市上竟然以一朵一金币的高价悬赏这种花,真是蠢得无药可救。一朵花能比一条人命还值钱,想想也是可笑。”
“所以你们才会对温莎小姐下手?”
“温莎小姐?就是那个老太婆么?我们得到情报说那里长有这种花,起初也不抱什么希望,因为这种花极难生长,她不仅需要肥沃的土壤与精心的栽养,最重要的是传闻中她以思念为养料,唯有心怀至深思念的人才可养育出这种花来。所以当我们见到那里真有这种花,并且还是数百朵时,也是深感意外啊。出于感谢那太老婆为我们赚了这么多钱,我还特地留了她条性命,我是如此的知恩图报,而你们却不知道感谢我的不杀之恩,真是愚蠢。”?
雷伊听着,不由攥紧了拳头。“即使你们知道她是怀着如此深沉的思念才种出了这些花,也还要夺走她的希望么?”
那壮汉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我夺走了她的希望又怎样?她很痛苦,但那又与我何干呢?我是个强盗,没有杀她就是我对她最大的恩惠了。我们是人类,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些披着光鲜外衣的动物罢了,弱肉强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自然法则。小鬼,你马上就要死了,我就不妨告诉你吧。如果我真的夺走了她的希望,那我很抱歉,抱歉当时没有杀了她,才会害得她现在如此痛苦。”说着,那群张牙舞爪的手下们便围涌而出,手持利器将二人团团包围了起来。
雷伊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怒火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愤怒。自从离开了巴里塔岛之后,他终于学到了一件事情:对恶人心存幻想只是在欺骗自己而已。
“不,你只是个畜生,你们都只是一群无耻的豺狼而已!”他说罢,即刻便从背后拔出了暮光,发动全身之力冲开了拦在身前的数十人,一直冲向了那九尺的壮汉。强盗头子躲闪不及,更何况他也无意闪躲,随即拔出了腰后的宽刃巨刀接下了雷伊的这一剑。
“嚯,力量倒不小呢!”强盗头子通过手臂的震颤感觉到了雷伊的力量,虽仍不足以将他震退,可还是让他深感小觑了眼前二人。
启也越过了围堵的人群,来到了雷伊身后,与他背身相靠而立。
“启,后面那些杂碎们就交给你了。”雷伊目不转睛地说道,只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强盗头子。
“乐意至极。”他回想起了那天与雷伊一同在陆云门带回槿颖的场景,而此刻仿佛正是二人的互换。他缓缓拔出了夕舞,犹豫着要不要使用它,之前寻水的那番遭遇虽让他心有余悸,但思量再三,他还是将专注力提高到了极致,以防止自己会真的失心。“别光站着啊,我赶时间,一起上吧。”他向着众人挑衅道。这帮强盗们平日里蛮横无比,又怎能忍得了这等羞辱,砉然冲了上去,势要将启千刀万剐。而启也不慌张,这些人虽一个个气势汹汹,可终究只不过是些莽夫罢了,攻击动作粗糙混乱,毫无章法。启在人群中如流水一般行动自如,穿梭于刀剑之间,舞弄于斧锤之下,就连衣襟也未被触及分毫。
听着身后的喧嚣,雷伊的心却一直停留在魁梧的强盗头子身上,他渐渐蓄起了力量,准备再一次发起攻击。倏然间,便又斩了过去。那强盗头子用手中的巨刃挡下了雷伊的斩击,而后又伺机反向他砍去,但雷伊迅敏矫健,一个急闪便躲了过去。这一刀势大力沉,虽没有砍中雷伊,可也将地面震得粉碎,扬起的砂石也将他震向了洞内的墙壁上。雷伊被砂石迷了眼,恍惚间又是一刀向他砍来,他纵身一跃,踏着上方的石壁跳向了另一边,而自己方才所倚靠的墙壁则轰然倒塌。
“你的身手倒是不错,我也总算明白了你敢于来此挑衅的原因了。但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纵使你有再大的本事,在我这里,也绝对讨不到半点便宜!”他抡起了大刀,架在肩上说道。
雷伊依旧是满腔怒火,自然未理会他这番话,只压着声音道:“那就试试看啊。”
“真是勇气可嘉。”他摇了摇头道。“但不过是莽夫之勇罢了。你的剑上虽有魔力,可我这青钢斩马刀也非是等闲之物。不出三招我定能要你性命。”
外面那一众人见始终无法伤启分毫,自己反倒是损兵折将,便无人敢再上前,皆被他挡在了身后。“老大,干掉他!”他们只得起哄道,寄希望于大哥能尽快解决雷伊,再来解决掉眼前的启。
雷伊不为所动,将更多的魔力凝聚在了暮光之上,使黑色的剑身也隐隐发出了淡蓝色的幽光。他张开了嘴想要说什么,可却欲言又止。此刻再多的言语也无法表达他内心的愤怒,唯有将这怒火寄于剑上,化作斩击,劈向眼前的歹恶之人。刹那间,他举起了暮光一往无前地冲向了前方那如山的庞然大物。强盗头子也并未躲闪,而是选择挥起了手中的青钢斩马刀砍向雷伊。他自信力量在雷伊之上,必能一击取其首级。然而力量并不能决定一切。只见雷伊一剑挥过,“咣”的一声,那青钢斩马刀便应声断成了两截,强盗头子庞大的身躯上也被砍出了一道横贯胸膛的伤口。顿时,鲜血喷涌了出来,从他那如山的躯体中飞溅到了洞内的石壁之上。而那一干匪徒也是错愕不已,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甚至连如何出声都忘记了。
“对…对不起,我道歉。那些花…就在里面,全都还给你们!”强盗头子捂着胸前不断溢出鲜血的伤口,连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渐渐不支,跪倒在了地上。为求保命,他不得不强忍着疼痛求饶道。然而雷伊只站在他的面前,又一次举起了暮光,缓缓移到了脑后,眯着的眼睛透着寒光平视着他。“求…求你了,还有那些黄金,也全都给你!”他看出了雷伊的意图,急忙再次恳求道。
“恐惧么?懊悔么?但…这又与我何干呢?”说罢,他手起剑落,一道白光闪过,那强盗头子便由于惊吓过度摇晃着脑袋倒在了地上。他终究没有杀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如此十恶不赦之人,他也仍然无法下得了手,仿佛一旦这么做了,自己就会同他们一样变成一丘之貉。这最后的理性束缚了他,使他好不痛快,但也正是他作为人所独有的残念了。
“喂,你们…想活命的话,就快去给我把那辆装着布兰卡的马车牵出来。”他侧身望向了身后的众人,仰起了下颌,俯视道。那一干抢匪仍困在自己的惊恐之中,已难分虚实,而雷伊的这句话又将他们彻底惊醒。他们面面相觑,恍然如梦初醒般齐齐奔向了洞内,争抢着要牵出马车来,似乎唯有牵出的那个人才可得到雷伊的饶恕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