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翎找到郑重山,是这样跟他摊牌的。她“啪”地一声,将怀里的枪放到桌子上,怒问郑重山:“郑队长,你跟我老实说,你去找萧鸣时,是不是跟他掏枪了?还威胁他,让他说实话,还说你找他这事,千万不要告诉我?”
却听这郑重山喊冤枉道:“没有啊,我怎么敢跟他掏枪呢?你想想,我开布店经商,人家是营业税局,管着我这布店的,我这布店要交多少税,是多交,还是少交,能不能开下去,以后还全仰仗他说话呢,我怎么敢跟他掏枪?我们俩可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是他主动跟我说的!”
“他凭什么主动跟你说?你要不掏枪,他会跟你说实话?你又没拿金条、银条去换。”沈玉翎不信。
“好、好、好,就算我掏枪了,以后我绝不再找他,跟他掏枪吓他了,行不行?”郑重山突然改了口,面子上,似乎他也不知道该向沈玉翎如何解释才好。
“哼,你终于承认了。郑队长,这里是敌占区,你哪能动不动,就跟人随便掏枪?你这是很危险的举动。幸好这个萧鸣胆小,没有揭发你。我警告你,你如果再敢做出如此危险的举动,拿枪吓唬他,我就请求上级,把你调走。”沈玉翎毫不留情地说出了自己的“底线”。
“其实我是关心你,我不希望你跟一个汉奸走得这么近,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他不配和你在一起。”郑重山辩解道。
“他是不是汉奸,我心里清楚。告诉你,郑队长,以后我跟萧鸣交往的任何事情,都用不着你关心。就是我找他结婚,嫁给他,也用不着你多管一句,我的事,我爱怎么着怎么着。”沈玉翎道。
没想到沈玉翎竟然说出要嫁给萧鸣的话,这郑重山急躁了起来,说道:“什么,你还打算嫁给一个汉奸?我说玉翎,一个给汉奸政府卖命的人,有什么好?你这是往革命的歧路上走。玉翎,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请求上级,把我派到你身边么。我郑重山的心里可一直装的都是你啊,你如果要嫁,也要嫁给我这样的战斗英雄才对,我真的是对你一片真心。”
郑重山这番话,让沈玉翎听得是脸上火辣辣地发烧,她只说了一句:“我要走。”可是,她走到左,郑重山就走到左,她走到右,郑重山就走到右,大有沈玉翎不把话说透,就不放她走之势。
“你跟我说,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能离开那个萧鸣,考虑下我?”郑重山执拗地问道。
沈玉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一急之下,又想到了自己仰慕的武曲星,说道:“除非,你就是漳河县所有特务汉奸都害怕的那个武曲星,敢发锄奸十杀令的那个英雄。”
“怎么又提那个武曲星?我实话告诉你吧,那个小子,以前就是我手下一个兵,我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我叫他往西,他不敢往东。就是现在,他也不敢爬到我的头上随便说大话。”郑重山气呼呼地说道。
“什么?你说你认识写了‘锄奸十杀令’,并杀了漳河城几个有名的大汉奸的武曲星?”没想到这个郑重山情急之下,会如此吹嘘,沈玉翎不屑地冷笑道,“郑队长,你就跟我吹牛吧。以前冒充‘武曲星’的人,也不是一两个了,就是现在想冒充,那也轮不上你啊!”
“我真不是吹牛,假如我真跟他认识,那你就嫁给我当老婆,好不好?”郑重山这样问道。
沈玉翎冷“哧”了一声,没答话,这郑重山纯粹是胡搅蛮缠,哪像个当过军分区副司令员的人。
郑重山着急冒火之余,见沈玉翎不回答,也突然觉得自己这样说,有点儿荒唐可笑,赶紧改口说:“咱别说什么‘锄奸十杀令’的武曲星了,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也不知道。可我现在敢跟你保证,包括郑重山我在内,这回我们一二九师派来的工作队的人,都是不比那个什么武曲星差的英雄,个个都可以称做武曲星。你希罕那个人,不就是漳河县这个地皮上,所有的汉奸都害怕他么。我告诉你,只要我郑重山一出马,全太行山的汉奸们听到我的名字,都会害怕,你信不信?”
没想到这个郑重山的牛皮竟然吹得如此之大,沈玉翎又可气又好笑:“我——不——信——。”她故意一字一顿,拖长字音说。
“你不信,好,你这是瞧不起我,这一回,我要不干出件大事,让所有的人瞧瞧,让太行山的汉奸们心里震三颤,我就不叫郑重山。”这郑重山气呼呼中,掉头出门离开。
“还想干出件大事,让所有的人瞧瞧!真是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沈玉翎自言自语道。
郑重山留下两个“伙计”看管诚悦布店,他带其他人离开了漳河城,走时也没和沈玉翎他们打声招呼。
沈玉翎从老关嘴里得知,郑重山离开县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不客气地说:“这个人说走就走,真是太不负责任了。哼,没有他,咱们照样开展抗日工作。”她心里想,真不知道组织上,怎么派来郑重山这么个喜欢说大话,做事又不靠谱的人。
但是,郑重山这一去,还真的做了件轰动整个太行山根据地的事,并震动了日军驻华北方面军司令部。
就在郑重山离开漳河县城不久,仅仅一个晚上,漳河县方圆数百里之内,三百多个在当地有头有脸,替日本人做事的人失踪了。这些人都是乡村里替日军维持的会长、地主、伪军小头头。日军紧急出动,也没找到这些人一个人影。不过,就在日本特务们惊骇的时候,事隔三天,这些失踪的人又都被放回来了。
日本人一追问,才得知,这事是八路军除奸队干的,把他们抓去后,集中到一个山沟里,给他们上课,警告他们,谁要再敢替日本人卖命,杀害自己同胞,做坏事,只有死路一条,而且,除奸队已经挖好了一个“万人坑”,里面藏的全是枪尖、竹刺,准备活埋那些死不悔改的汉奸。当着这些人的面,除奸队还公开处决了十几个罪大恶极的汉奸,吓得这些人是个个心惊胆颤。放他们走时,除奸队也放出话来,领头做这个事的,就是八路军一二九师有“武曲星”之称的郑重山,以后会随时到日本人占的地盘上,捣匪窝,杀汉奸。
为了安抚汉奸们,在日军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的授意下,很快,一份份悬赏金达十万元的通缉令,张贴在日军占领的很多县城、乡镇、村庄中,甚至被特务们贴到了根据地。
当郑重山带人悄悄返回漳河县城时,正巧看到街头一面墙上,刚贴出份“悬赏通缉令”,不少老百姓都围去观看。郑重山也凑了过去。
有人识字,有人不识字,这识字的就向不识字的人大声念道:“今有党匪首郑重山聚匪作乱,蛊惑人心,扰乱乡民,残害无辜,破坏中日亲善和东亚共荣,乃天下一大祸害,罪大恶极,罪不容诛。为早日抓获此匪首,以平民怨,以安民心,大日本皇军特公开悬赏,凡提供此匪相貌、藏身处等线索,而协助皇军和政府抓获此匪首者,予以十万元巨款奖赏,绝不食言。”
郑重山暗下好笑,没想到自己这条命还挺值钱的,竟值十万元。
漳河县街头巷尾,人人都在传说郑重山一夜之间抓三百多个汉奸的事。沈玉翎和老关他们赶紧开了个会,商议这件事情。
老关赞道:“这个郑队长啊,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来之前,先设计杀了汉奸金宝全,悄悄走了后,没跟我们说要办什么事,这一干,就干出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让汉奸们听了都胆寒,不愧是个大英雄。”
何兵和赵龙也都称赞郑重山干得漂亮。
沈玉翎话头上也肯定了郑重山的做法,却又话锋一转,说道:“郑队长这么做,的确做得漂亮,给老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也狠狠刹了一下那些汉奸们的威风。可是,现在人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是他干的,鬼子的通缉令贴的到处都是,到处都在搜查他。那他这个队长就不能再在这漳河县呆了,这里可是敌占区,万一有人认出他来,那就很难逃脱了。所以,我的意思是,咱们得请求上级再换个人,来当这工作队队长。”
老关觉得沈玉翎之言有理,说道:“对,他现在的目标太大,现在日本特务、汉奸、伪军,到处都在抓他,这人是绝不能再回漳河县了,还是呆在根据地安全的。”
何兵和赵龙他们也赞成。
沈玉翎他们刚刚商议出个意见,这郑重山也兴高采烈地返回到他们身边了。
郑重山等着的,自然是希望听到同志们一番夸赞,特别是沈玉翎的夸奖,希望从此以后,在沈玉翎心里能够印下一个他就是大英雄的印象。
果然,如郑重山预料的,老关他们先是夸赞了郑重山一番。不过,沈玉翎在肯定了他这番功绩后,又话锋一转,说道:“郑队长,你现在可是出了大名了,以前没几个人知道郑重山这个名字是谁,可是现在,弄的大街上男女老少人人都知道,你就是除奸的武曲星。”
“这不很好么,我就是要让天下的人都知道,我郑重山是这么一个了不得的人物,让汉奸们提到我的名字就害怕。”郑重山听出了沈玉翎另有意见。
“那你想过没有,你这么出名,万一走在大街上,有汉奸认出了你,那这会产生多大的后果!”沈玉翎说道,“你组织人,在一夜之间抓去那么多汉奸,这事干得十分漂亮。可是,你做得太张扬了,竟让人告诉他们,做这件事的,就是你郑重山,而且,还会随时跑到日本人的地盘上杀汉奸,你是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你的大名,这对地下工作来说,可是大忌。所以,在你来之前,我们已经讨论了一下,觉得你继续留在漳河县做地下工作太危险,还是赶紧回根据地的好。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大家一致意见。”
这时,老关他们都点头说:“对。”“是。”
郑重山却拉下了脸,说道:“鬼子的悬赏令上,连我画像都没有,在这漳河城里,除了你们,还有谁能认识我?我现在做了这么一件有功的大事,目的就是要震慑那些汉奸们,让他们及早回头,不要替日本鬼子卖命,配合我们开展地下抗日工作。可这下倒好,刚回来,你们就准备卸磨杀驴,不摆庆功宴也就算了,还编了这么条理由赶我走。告诉你们,我是不会走的。”说着,他坐到一张椅子上,脸扭向一旁。
沈玉翎也觉得,自己做得有点儿不妥,这郑重山刚回来,好话没听几句,她就泼盆冷水,换作是谁,心里也不是滋味,便笑着跟老关他们说:“好,这犒赏英雄们的庆功宴,我们肯定是要摆的,老关,你这就去准备,晚上弄几瓶好酒,弄几个好菜,咱们为英雄们接风洗尘。至于其他的事,随后再说。”
看到沈玉翎马上张罗,要为他郑重山摆庆功宴,这郑重山的情绪又好转起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这还差不多!”
晚上,一个八仙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和酒,周围坐了沈玉翎、老关、郑重山他们十几个人。
大家举杯相庆,相谈甚欢。全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向郑重山敬酒,郑重山也是海量,全喝了。
见大家高兴,沈玉翎也不免多喝了几杯。眼见大家酒足饭饱,沈玉翎又禁不住为郑重山的安危考虑,希望他能尽快离开漳河县城,但言语间十分委婉:“郑队长,你这场除奸仗,打得实在漂亮,美中不足的是,如果你能像那个除奸不留真姓真名的武曲星就好了,这个人做事高调,为人低调,直到现在,我们连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呢!”
别看沈玉翎说得委婉,可这些话就像一根针一样,刺疼了郑重山的心,他借着酒劲儿,立即不悦地说:“小沈,你怎么又提那个什么武曲星了?我郑重山哪点儿不如他,你这人就是偏心眼儿。我看哪,玉翎,你急着赶我走,就是想多和萧鸣那小子见面,是不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提到武曲星,这郑重山却马上牵扯出了萧鸣。
沈玉翎回想起来,她在郑重山面前,每逢提到武曲星和萧鸣,这郑重山都有一种排斥的表现,这是一种偶然,还是必然呢?敏锐地沈玉翎察觉到,也许武曲星跟这郑重山、萧鸣之间存在一种联系,这种联系,她需要试探。
老关怕沈玉翎尴尬,让酒宴冷场,赶忙端起酒杯说:“咱不提什么武曲星了,来,今天高兴,大家先喝酒。”
沈玉翎也转了口,说:“对,不提他了,是我不对,尽提些让人不高兴的人。来,今天咱们大家喝酒,多喝点儿。我也向郑队长赔不是,来干。”
沈玉翎多了个心眼儿,连连向郑重山敬酒,而她自己只是轻轻抿一抿。
这郑重山见沈玉翎向他道歉,并连连敬酒,刚才的不快马上消失得云散,敬一杯,那是喝一杯。虽然她酒量大,可在别人相互劝酒这下,不知不觉人就喝醉了,头也趴到桌上抬不起来。
何兵和赵龙见状,准备扶郑重山去一旁的房间休息,沈玉翎却说制止道:“别,我还想陪郑队长喝会儿,我还有点儿话想单独跟他说。”
大家都知道,郑重山喜欢沈玉翎,现在沈玉翎提出要和郑重山单独喝酒和聊天,还能不知趣么。
老关使了个眼色,房间里留下郑重山和沈玉翎,其余人都出去了。
等沈玉翎支走别人,她才在郑重山的耳边问道:“郑重山同志,你跟我亲口说过,说你认识锄奸十杀令那个武曲星?”
郑重山虽然醉了,但头脑多少还是清醒几分的,说道:“嗯,我说过,但是,这是组织秘密,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沈玉翎又不放心地问:“你真的认识那个除奸的武曲星,没有说假话骗我?”
郑重山竟扬起一只手:“我郑重山向你发誓,若我敢跟你说半句假话,那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一刻,聪明的沈玉翎已经猜出了,这个代号为“武曲星”的人是谁了,她以感激地口吻说:“好了,我现在终于知道谁是真正的武曲星了,谢谢你的指点。”
沈玉翎的心里就像沉闷已久的房屋,突然射进来一束阳光,让她明澈大悟。
此时,她才出门,招呼何兵他们,来扶这醉醺醺的郑重山回房休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