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老祖宗是极富幻想的,幻想赋予顽石以生命,变得有情有义,神通广大,演出许多感天动地的话剧。《淮南子》载:远古之时,天塌地陷,于是“女娲炼五彩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后世,断鳌足的事很少提起,炼石的事广为传诵,我以为,写得最好的是迅翁的《补天》,瑰奇伟丽,匪夷所思,且富于现代意识。
古书上说女娲是人首蛇身的怪物。我曾参观南阳汉墓石刻,确实如此,记得还买了一张拓片。不知从何时起,她变成女性了。在人们心目中,她不是神,是人,而且是女人,是诞育生命,消灭塌天浩劫的一位伟大的母亲,显示出以大爱融合天下的思想。
女娲虽然神通广大,小事却未免疏忽,不留神一块补天的石头遗落在地上不知沉睡了多少年月,被清朝一位文学大师--曹雪芹拾得,写入了他的大作《石头记》,它无才补天,却成了掀翻祖宗华筵的混世魔王。大师拿石头作引子,却也不是妙手偶得。公与石也是有因缘的,苏州的一所中学相传是当年江宁织造旧址,大师在此度过童年。那庭院中有个池塘,塘边竖着一块太湖石,叫“瑞云峰”,是苏州几大名石之一。我曾去访问,但见那石高丈余,瘦透、漏皱,玲珑而雄奇,如有烟云出没。想年幼的雪芹,必常来池边玩耍,构思红楼之时,必常对石想入非非,虽无实据,却在情理之中,石头自幼已印入脑中,创作灵感油然而生笔下。
而今收藏很时髦,收藏奇石也火起来。我爱石,也收藏,可是路子与众不同。我喜欢东游西逛,走到有意思的地方就捡一块石子或瓦片带回来留作纪念,国内国外,纪念物已积攒不少,有的自以为很珍贵的。如早年在圆明园的瓦砾堆中拾得一片断瓦,瓦面上的黄色琉璃釉,恰好构成一个宫女头像,为藏品中的精品。可是最近得到一块不起眼的碎石片,这石片堪称群石之冠。
话说三子刘两度到汶川充当志愿者。50岁了,还有一颗年轻人火热的心,我曾写诗鼓励他。有一回他开车跑在山路上,适逢余震,山体滑坡。一块飞石坠在路上,碎片四溅,有一片砸在车顶。我的这片石片,就是他拾回来特地给我的。吾老了,只能用笔呐喊几下,不能亲到灾区做些实事。这石片通体雪白,但如同在渗血,在喷出烈火,我感到心灵的震撼。也许是大地震的一角凝固而成的。
夜深人静,默对此石。我想这小小的石片承载着多么沉重的分量啊!它要告诉世人的太多太多了。我想乞灵于女娲的神力与曹氏的大笔,赋予它的传奇生命……且住,发生了什么,我揉揉眼睛,分明不是梦,但见书房中的一切东西都已淡出,那石片长大起来,一会儿长成一座高大的石头山。正在诧异碑上看不见一个字,却又像有千千万万个字,转念一想,有这块通天柱地、坚不可摧又洁白如云的岩石昭告世人,传之子孙,也足够了。
我忘乎所以,手舞足蹈,放声歌唱。天地万物一同唱起来,如洪钟,如大鼓,如万虎吼。应着节拍,一切在飞旋,我也飞旋其中,白发变为飞旋的白色流云,不知何时宁静下来,不知东方之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