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飒并不想对父亲的死说什么，但别人说什么她管不了。
她请了假回去为父亲收尸，用奖学金为父亲支付了火葬费，给他买了最廉价的红布来包裹骨灰。
萧飒是想把他泡进酒精里的，到底是没有这么做。按照葬礼的习俗，请了阴阳先生算日子，给他刻碑，供奉了灵堂，后来又为骨灰买了口棺材。忽然村子里的人和父亲关系很好，香蜡纸炮堆成了小山坡，鲜少有人想尝试和萧飒说说话。
阴阳先生说第五天才会是个好日子，这意味着萧飒要五个夜晚都不能睡觉。
小卖部的阿姨悲伤的走进门：“阿姨来帮你。”
自从外婆过世后，这位阿姨就成为了外婆的接替者。见缝插针给萧飒拿口饭吃，挨打的时候尽力的护着她。有几次甚至真的和萧父打了起来，因为他差点把这个女儿给打没了。
请工人，做饭，都是阿姨来操持，她认识的人多，喊得动的人也多。这个村子里没人帮忙，就去隔壁村喊。让工人看在姑娘可怜的份儿上，少收点钱。饶是这样，萧飒依然支付不够，咬咬牙去了一趟镇上，取出钱来，让工人给他修了一个体面的坟。
“这是何必呢？”阿姨忍不住问：“这种人，你肯给他收尸就不错了。”
“我只是想做给别人看，想告诉其他和我一样情况的人。看吧，就连我这样反抗过的人，都要被他奴役到他死为止。可就算他死了，我还是没有得到片刻的安宁。”
萧飒顺着堂屋的门看过去，去种田的相亲路过这间房子。成群的会指指点点，说些什么。单独的一个人的，也会不可理喻的看两眼。
人死了，活着的人受的苦就不再重要了。你的苦，就必须随着他的死，一了百了。
如果不是萧飒没有作案时间，他们还会说是萧飒杀了父亲的。
现在是就算她没杀人，也是她逼死了父亲。
“孩子，去找你哥哥吧。以后别回来了，没了你那个缺德的爹，他会保护你的。”阿姨相比前几年已经苍老不少，她的小卖部里再也没有公用电话，因为家家户户都有了。但那个孩子留下的电话号码，她到是一直留着，来之前打过一次，打不通。
城市在更迭，区号、电话号码前缀，已经转换过好几轮，那个号码自然是打不通了。
没了亲生父亲，还会有人能这么光明正大的打人，不必承担责任，不必承担后果。
想通了这一层，萧飒已经明白，她谁也不需要了。
只需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完成学业，找一份工作，安稳一生肯定是没问题的。而后几年，她一直贯彻着这个想法，并在合适的时候找个男朋友。让自己准备好去组建一个家庭，生个小孩，不要将暴力带给下一代。
萧飒没有在坟头上磕头，仅仅是安顿好棺材。在下葬的这天，一大早挨家挨户的请那些送了钱、送了香蜡纸炮的乡亲吃饭。
阿姨和萧飒轮流按照习俗守夜，一个上半夜，一个后半夜。长明灯不灭，一炷接着一炷的上香，冥币的灰一盆又一盆的。这一天，两人都松了一口气，终于熬了过来。
这大概是村子里办的最死气沉沉的丧饭，除了太过年轻的人死去，但凡有点年龄的都不会在丧礼上这般的沉闷。没有说笑声，没有麻将，没有安慰。大概他们也实在想不起来和萧父的故事，是有什么值得说的。
棺材被停放在山头的坑里，石头还没有堆上去。烧金坑之后，应该有个要儿孙背五谷杂粮的环节。营养先生直接将萧飒准备的五谷杂粮倒进了正在燃烧的金坑里。和这些天剩下的所有冥纸钱一起，烧成灰烬，烧不了的，膈应的也是死人，不是活人。
阴阳先生在一段巨长的念叨后，用萧飒可以听清的话说了一句：“人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活着，儿女也该有儿女的福分。在下面，好好想想自己这一生吧，想好了该投胎就投胎。就算是当孤魂野鬼，也别作恶了。”
时候很久，当阿姨告诉已经远在异乡的萧飒阴阳先生只收了十二块钱的红包当礼性钱。这几乎是她听过最低的价格，阿姨趁早准备的几百块钱这下可以拿去进货了。
这时候，萧飒才有了一种挑战伦理、挑战权威的感觉。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英雄，人们怕我，但他们却赞同我。
当天下午，收拾完锅碗，把桌椅板凳还给镇上饭店。萧飒就离开了村子，在阿姨的目送下，上了车。
阿姨眼中沿着泪光，她们都清楚，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让萧飒回来了。阿姨既可怜又心疼这个姑娘，但也清楚，她只能做萧飒人生中的匆匆过客。这地方饱含悲伤，不要回来了最好。
“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你别担心。”
那个坟包上的石头会堆砌的，萧飒家里还剩下的四面墙，阿姨是不会让人给她拆了的。万一，只是万一，她回来了呢。
“我什么也不担心，请您照顾好自己。您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给他做坟吗？我的意思是，砌的多豪华，我就要它多荒凉。以后清明、中元节，还是新年，你都不要去。”
没有她们两个，这世界上也不会有任何人会去萧父的坟头上踩一个脚印的。
人们想让萧飒放下仇恨，她放下了。
听到这里，故事已经差不多到结局。柯玉洁很难理解其中的各种情感交织，这就是阅历不够。
柯玉洁想了想，问一个自己能理解的问题：“这和你不找我哥哥有什么关系？”
“这些年，我上学的钱，我打官司的钱，我爸喝酒的钱，他葬礼的钱，所有的，全部都是你哥给的。对他来说可能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天价。我很感激他，我很感激有个人在为我努力，但也仅此而已。他鲜少出现过，只有这次，一切都风平浪静的时候，他出现了。你哥对我来说其实是一个许愿精灵，他可以给我很多东西，唯独不能陪伴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