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沙的经书
一粒属于我的金色纽扣，沉于尘世的底部：
一粒沙饱含最初的海洋，传递涛声里的静寂之美
水乡泽国里，我和沙粒们相忘于江湖
水草是一个时代，鸥鸟又是一个时代
我活在水的落寞处。一种意外的身份
为我备置下风沙的床，风沙的面容
我始于诞生。在风暴的中心，在古老的复活中
在唇齿之间，骨骼之间，血液之间
我们用爱相互磨砺
而在大道之间，陌路之间，穷途之间
我们相互皈依，相互取暖
眠于一粒尘世里，离星空最近的地方
我捕捉到：一道金色海浪的经典幻影
一粒朝勤于四时草木的神灵，它从不违背
生命的意志和最高愿望
在一粒沙里，诞生一朵浪花的理想
诞生一个海洋的国度
而午夜的微风中，我有大卷的经书要淘洗！
会唱歌的金色骨骼
湿润的国度，多少海洋蜷缩于
沙粒之中。我站在一座座金色的墓冢
会唱歌的金色骨骼面前！伸出浪花的手
不停在衰草蓬屋上拍打
想要翻卷出一场水的盛宴，饥渴的盛宴
一座水乡泽国活在复活中。神灵的高度
沙尘的手触摸到了，风暴的核
思想的核。那些浑圆的海在褶皱处
藏匿下蒲菖，水禽，红柳的归途
它们落寞的眼神埋伏下来时的路途
每一处，山河顿起，万里长风，暮色千重
那些安静的羽毛的祈祷，已经水随爱去
一座水的寺院，沙粒佛陀，经声缭绕
它们撑起一座光明的海洋
那涛声里的晨钟暮鼓，敲响一个又一个
破碎的真相。而我金色的书写
黄金的线条，无冕之王的旨意
在海水的气浪里挥洒写就
多少海洋消失于，沙粒之中
一粒粒低垂的海，展开肺腑，展开血肉之躯
大风刮不散，时间带不走，它们复活在
一座海洋的喘息之中
那是一些，在时光的缝隙里
唱歌的金色骨骼啊！
沙粒随时走向海洋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逃亡。沙粒随时走向海洋
它们在母语里流淌，在高原和大海之间
撕扯风的旗帜，一粒走在时光的刀刃里
另一粒走在杀戮未完成的
落雪无核的生涯里，而海洋的梦想
一再滚烫，一再掀翻云雨的天空
这不是一次意外的重生
我炽热的唇飞溅出浪花，飞溅出蓝的深度
紧扣水草的秘密地，紧扣水禽的栖息地
紧扣一颗心的惶恐和无助
落魄和孤寂，我还原了一个士子的时代
还原了一个落地为沙的时代
沙粒随时走向海洋，饥渴是唯一的通道
海洋的磷火，精神的磷火
在此岸点亮，我无需更多的理由和捷径
在暮色里，我是一粒汗水大于金子的沙粒
沿着浪花，我捧出了一份失忆的爱情
在那里，我必定耗尽三千弱水，尘世千万
尘埃之下，我无限寂静，欢喜
我无法丢弃唯一的身份，无法还原更多的身份
那个取水的人，还记得我沙尘的脸庞
依偎在海洋的门槛边，一遍遍被
湿漉漉的爱刻骨，铭心
这不是一次风暴之中的远离，吐血的夕阳
还在为我求证一个时代的真和假
把沙粒和真理系在一起
纸端。潮水般的沙粒一浪高过一浪
它们磅礴的喘息，慢过雾气烟岚
慢过一切尘世的法则。那些金色的愿望
一再升腾，一再打开一片繁华的海洋
沉潜到最下面了，头低到尘沙里了
把沙粒和真理系在一起
我热爱这水域风暴中的一切
甚至，无限的漩涡
那寂静中随时备下的狂飙
那里，安放我命运的所有火焰
我还拥有，一粒沙尘的永恒通行证
天地打开，一粒沙尘的墓志铭
金色的小篆，哈着靛青的热气，和冻僵的
喧哗一起苏醒！一起套上浪花的马车
准备飞驰过所有星辰出发的地方
一颗心，指出了向北的滩涂，那里水草丰茂
储存着所有的末路和穷途
纸端。我在一个尘世里卸下鞍鞯，卸下一个
时代的困惑，在一粒沙里完成
风的狂草。风沙的墓碑上
反面写下：热泪滚滚如沙粒
而在那场即将到来的风暴里
回家，安详若素
骨骼之上
那沙粒的美，忧伤，让我不忍丢弃
弯腰，嗅到沙尘中的芬芳
磨砺一直在我的体内，挖取一眼水源：
用日月星辰的刃
用大地草木的刃
也用人心不古的刃
聚散之间，转身还用一把爱的刃
横放在刀刃上的心，不悲不喜，寂静欢喜
那些锋利的人和事，打磨我内心的玉
似乎，他们挖取到了血的浓，我给予
他们挖取到了骨骼的坚韧，我也给予
而那颗心的悲悯也是一把刃
它横放在我的胸腔之里，骨骼之上
来回磨砺的命运，像风一样歌唱
像沙粒一样歌唱
隔着一个个尘世，我以夕阳的身份辨认
沙尘里的面容
我和爱有幸提前浮出水面，荣幸地
在骨骼上印刷一个青铜，乃至
一个白银的帝国
我活在磨砺中
有时候，心生五音。我在骨缝里辨认
我在一粒尘沙里辨认亲人，看看那海浪的指纹
还会不会抚摸过我的尘世，传递泥土里的永恒
暖暖地，唤醒那向阳的心经，转动的碑文
唤醒一颗留恋尘世的心，凄美于落日黄昏
偶尔，那风沙的锯末仰天飞起，我听见锋利的
破碎，来源于一场清澈见底的爱
我活在巨大的磨砺中，琴弦般的身体
七个窍孔里的多风，多雨，多谎言的善意
泛起一些金色的浪花
我们有一个完美的聚集地
叫做红尘，叫做长别离
有时候，那疼也会抚慰我的路途
在拐弯和无限的仰望
和沙上的真理
此时归去，生命恰好薄如宣纸，薄如一个
棉花匠人的指法，那弹拨的沙尘
飞越之美
往往带给我安宁的出口，那个心里的家
是我身体里最好的音准
风奏响我的穴位，奏响我的绝唱
把这一轮的生命祭献给日月
祭献给那些晴朗的时代
一粒沙，完满于尘世
结束于永恒的光明
有时候，以沙尘的面容活在情的磨砺之中
即使在疼和疼之间，在生和死之间
在内心深处加冕：
一双海洋之眼，勘破，放下
沙尘之眼
那是一双青山之眼，撷取我体内的泉
烟云掠过，一场脆弱的生长悄悄铺就
无数的血里，我凝聚着你的神
望着你来的方向，大雪抹平一个
又一个小小的蹄印
我在那六瓣光明的上面，修炼你的魂
那是一双草木之眼，由我的根部向上
你带着我生长，一步一步我们相忘于尘世
递给我枝桠的绿，递给我上善若水
一个宁夏的静里，两个宁夏的静里
你诞生于我初次的仰望
那是一双风雨之眼，蕴藏雷霆的鼓点
闪电是你散淡的轨迹，你透过我的衣襟
包裹我的孤苦之心。你在兽骨龟甲上碎裂
在结绳的爱情记忆里重生
有多少个尘世，你就有多少个婴孩之眼
那是一片混沌之眼，饱含我沙粒的青涩
和尘沙的归途
在一颗心的静寂，欢喜里，我是
你文字里的那一抹流沙。湿润的意象
在清晨，以慈悲来无限浇灌
渗透
阳光下，我走进一片沙海，我呼吸到了
遥远海洋的味道。蓝色的。蜂拥的。那是一次
最彻底的呼吸，那些无畏的沙粒们
奔赴遥远的源头，一脸的倦容，一身的疲惫
海，蔓延着，像是一次约定。我在渗透：
要走过亿万年的旅途，风暴，泥泞，漂泊
这样缓慢的美的莅临，让一座海有了复活的梦境
那滚动的刺蓬和芨芨草，干渴的唇
纷纷抓住、攀援、汲取沙里的水分
命悬一线。一片海活着！蜥蜴沿街叫卖
风的经幡随心而动。我和沙粒们最深情地
哭泣着！眼泪是最美好的
渗透——
下沉，恣意地下沉
我是一粒沙子，已经沉到了生活的底部
刺眼的夕光下，泛着金色海浪的家园
谁说那不是金子的语言已经书写出
天边落日。山河如金——
我看见落地有声的爱在为我
缝制一件风沙的华美袭袍！
在岁月的缝隙里渗透
我听到自己在金黄地下沉，无限地下沉
一场沙尘暴
天边翻卷着沙子的波浪。海市蜃楼从来就不是
一个神话，它随时潜藏在黎明的身体里
随时准备酝酿一场大海的风暴，语言的风暴
众多的沙粒，戈壁上的僧客，前赴后继
和我一起加入一场盛大礼仪的朝勤：
成为我眼睛的忠诚守护者，它们让我看到
翻卷着的气浪是虚，看到的庞大的帝国是虚
甚至光阴之剑的凌厉也是虚——
隔着一张薄暮的纸，那些沙子找到了我，那场酝酿的
风暴找到了我。直至它们滚动的主义和思想
成为我语言的新的源泉，那些圆润的海
一遍遍翻卷着。那些沙粒中潜藏的生命
也栖居在我的体内。一座沙尘之海
永恒翻卷着我，永不磨灭的诗歌信仰
那些海市幻象中沙子的语言啊，像是我远古时期的眼泪
一粒一粒凝结着，一座海洋最初的梦想
走到这里了，走到天的尽头了
一座海走成了一粒粒沙，走成了遍地的金子
泪水的金子，语言的金子
——在庞大帝国的纸张上，那前行的沙粒
一个个戈壁上的虔诚僧客，芒鞋，衣钵
那灼热瞳孔里闪耀着，和我一样的热望
篝火晚图
烧烤。鹿鸣。弯弓射影。一副潦草的篝火晚图
在我面前徐徐展开。那完整的笑容，酣畅淋漓
开始剥落时间的清澈印记——
在一个图腾和另一个图腾之间展开
他们在黑夜里，面对又一次崭新的死亡，那眼神
紧紧扣在剑弦上。暗地里，风暖暖地吹着
我为他们，捏着一把汗
裹腰的秀发，骨铃铛的摇曳，那欲望是海的颜色
而她们完好的抑制住。男人的酒已经酿好
身体和身体之间亲密无间，她们用牙齿的印痕
咬住爱的寓意——
在蓬草衰屋之间繁衍子嗣
而这一切在等待一副篝火晚图结束时
将升起笑容的灰烬，缭绕的历史谜团
一根线头，被我用眼睛紧紧握住
——一根缝制虎皮草裙的线头
将游针走线在，一切生死之间
站在虚幻之间，那门里的手为我捧出：
滋味浓郁的鹿肉，自然，迷香
这一刻啊，我是迟到归来的哪一个瞬间
沙之书
―致西路红军的挽歌
用血取暖。黑暗中，我写下了这一行，一篇悼文：
天空中风的狂草，闪电的小篆
雨水湿漉漉的行楷——
那些被风的鞭子抽打的灌木丛，是一个个魂灵的墓碑：
一粒沙落在另一粒沙上，是一个西路红军
对另一个西路红军叩开一扇叫做光明的门
在一座根植于大地内心的博物馆，我看到了
他们的脸颊！黑风中，即使五星红旗
也无法说出自由的意志和爱
无法将一场血腥的风暴，身体的坟阕
丢弃于荒野之上——
热泪中，一颗颗穿过我的子弹，依然回荡在
祁连雪山深处的子弹：
一粒沙紧紧挽着另一粒沙，胸膛上开花的爱情
像是镶嵌在
时光缝隙里的纯金语言
大地上啊，野花按时间祭奠。一颗颗焦渴的灵魂
落雪的核——
戈壁上永不丢失的信仰
用血取暖。在一座灵魂的衣冢棺椁里
我听见：一粒沙嘶喊着
另一粒沙的名字，是两个西路小红军在风中
独自滚动，纠结，用灰烬的面容
递给我——
正义和真理的温度！
湖水的补丁
暗暗蓝：在这无人的空旷戈壁里，一面湖水的蓝
缝补在大地的骨骼上。白雾草，沙地丁，人参花
一圈环绕我而来，就是一场永不凋敝的宴席
偶尔，眼睛里的春风打翻天空的雪，一碗泪光从西流淌：
暗暗蓝，一面湖水的蓝缝补着我的心——
它有胭脂的路途，有牛角的路途
有雪花的路途。从你向西的营房里，我爱着
一滴水的归途垫高塞外的戈壁天堂
偶尔，你温暖的背影总会钓住我湖心里的蓝
暗暗地，一圈一圈，我是你盛满月光的酒窝
亲抿狼毫，铺云为水——
你是纸上的大风，你搅动了一场风暴
——一面湖水的蓝，在这塞外
缝补着我和你相遇的那颗孤苦之心
落日兀鹫
落日兀鹫。金黄而凌乱的鳞片，尖锐的喙，还有那
锋利的爪痕
在西天边搭乘光，那柔软的梯子——
降临在一场沙尘暴的中央。我生活的小镇开始
摇晃，摇晃在一片浮尘之上
摇晃着。落日兀鹫驮着小镇的方言和善良在飞
它驮着地面上的地丁花，沙露草，松子塔
乃至众多的红山白塔在飞——
那安静的眼神的漩涡，安静地煽动着
戈壁深处。金色的涛声响彻起来，那副眼神良久的
巡视。这是一次对于沙尘暴生活的日常巡视
似乎，风暴从未撼动那羽毛的动态或者静态
似乎，它从未存在过——
而是在用意志统治着小镇的生灵，和隐秘的规则
每当我领着生活小心翼翼从风暴中走过，我都要感激的
看它一样，看它停靠在谁家的屋顶上——
梳理，持续不断的沙尘暴
金黄而敏锐的鳞片，搭乘一座时光的桥。落日兀鹫
我第一次带着我的沙尘暴生活，动用你的秘密
你和我完成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互换
旗手
看到这片红柳丛时，一座海似乎还在撤退——
它们坦然站在海市蜃楼的舷板上，坦然看着那些仓惶
逃跑的梦境：能够带走的沙粒像浪花一样多
它们是一群欢乐的孩子。怀抱干旱的惊雷和闪电
怀抱一片火红海水的意志，日夜滚过大地的屋项
这使生活在它们身边的我，有了一个渔妇最简单的渴望：
用一种红编织出一种生活的蓝
用一种蓝击退那些风和沙，击退那些叫做厄运的往事
能够坚守在这戈壁之上，一片红柳屹立的国土
飞溅着火红信仰……怀抱小小的海洋，将一面面
叶子的旗帜插遍砾石的城堡——
它们是，河西走廊一带最优秀的旗手
一群和我一样唱着国歌的红柳，升起了太阳的纯金
月亮的银白，还有那些归途尽头：
浮现出——
野骆驼的，波澜不惊的脸孔
河西散曲
当我靠近，向西的戈壁上树木蛇一样吐出红星子
沿途，它谦卑地为我取出，褡裢里枯黄的绿洲
伏地的红柳丛……还有一洼一洼的马蹄莲
紫在黄风的刀子上，磨砺春天
和马蹄一样的酒窝
在河西的薄暮，我经常看见沙尘里，风暴里
刚刚送完过冬柴火的青骢骥，白雪驹，一脸的海市蜃楼
冒出天边的地平线——
匍匐向上啊，那些举着小小春雪的曼陀罗，动情的
多汁的信念攀援着戈壁深处的一汪水渍，磬其生命
拼命地绿。不敢直起腰身，不敢太繁华和茂盛
——而戈壁深处的春天，有一把叫做风沙的刀子
把那些无限和广阔的疆域裁成，一匹昂贵的绿布。
一片漫漫黄沙，一阵西风怒吼
在戈壁上，站着，站着，你的眼眶里经常会
涌动出一片湿润的雨水
涌动出一片苦涩的盐碱，一座跟着牛羊匍匐
挪动的海子——
好多时候，它们敬畏地捧出一段古长城，一座烽火台
还有被沙石，碰弯的暗伤……
而我，试图取出眼睛里那一粒被泪水
洗净的沙子时，我看见更多的绿洲停泊在
那炙热的戈壁滩涂
停泊在一滴蛮荒之中
在河西，在黄河水走不到的广袤滩涂
一个人在风沙中静静地行走，思考，任凭衣服
翻卷，舞动，像一粒尘沙那样，捂着剧烈的咳
安静地前进
一粒沙尘的飞扬或者落定
风暴用黑来席卷。悬空而起的一粒沙尘
在逆风处，用羔羊的颤抖
为世界和自己画下了一个圆润的弧线——
未知的咆哮，似乎要撕碎这懦弱下面的柔韧
我无法注解这粒沙尘最后的命运，它竭力上扬
像一次完美的舞蹈，它要越过那死亡的栅栏
这是唯一的告别：是最后一次了！
那翻转的花样，多像是一场狂飙之中的舞者
扬起头，我的眼睛里揉进了这样的，一粒沙
欣喜的泪为它洗浴临风的意志，那风的鞭子似乎
抽打到了我们的骨头，血，以及马蹄的奔跑
块垒在瞬间被击碎——
——它还在落定，一粒沙尘在神灵的拥戴下
领来了千万粒更微小的尘埃
化无为有。它们，是它们降临在无限的山河里
这是一次多么有意义的重逢，我们用眼神
原谅了那场风暴，以及鞭子的
残酷印痕
清风洗尘
那天，临风洗浴，我触摸到了金子的柔软和卑微
触摸到了一片山河的低垂——
遍地的沙子，亮晃晃的，书写大风中的经书
每颗举着一枚锯齿形的小刀，刀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