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这是欧阳修的名言。
这句名言是说世上有些书自己肯定还没读过,在图书出版还太发达的北宋,对于自小聪明过人、读书过目不忘的欧阳修来说,这应该算是比较谦逊的话。
欧阳修在做主考官的时候,读到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的妙文,发现里面有一段关于尧与下属的对话,
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于是找来这篇文章的作者苏轼,非常虚心地再三向这位年轻人求教。
哪知苏轼回答道:“我也没看到过,想当然尔!”历史岂能想当然?
放在别的主考官身上,当时肯定有被戏耍被愚弄的恼怒,一气之下,将苏轼轰出门去也未可知,然而欧阳修欣赏苏轼的才华与坦荡,一笑置之。
爱才之心,必须要有宽广的胸襟垫底,作为北宋文坛盟主的欧阳修,提拔后进不遗余力,他举荐了王安石、曾巩、苏洵、苏轼、苏辙等人,尤其对于苏轼,更是祖露出一片赤诚的爱护、容纳之心。
欧阳修在《与梅圣俞书》一文中写道:“读轼书,不觉汗出。
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文人相轻,自古使然,如果欧阳修真的要压一压苏轼,苏轼出人头地怕是会走一点弯路。
欧阳修曾和儿子欧阳裴讨论诗文,谈到苏轼时,欧阳修不胜感叹:“你记住我的话,三十年后,世人就只会知道苏轼,再也不会称道我的诗文了!”
现在看来,欧阳修是太谦虚了,事实证明,九百多年之后,今天的我们不但记得苏轼的诗文,也记得欧阳修的诗文,还有人品。
对于欧阳修的荐拔和谦虚,苏轼终生不忘,他对欧阳修的诗文评价也相当高,以致有人认为有吹捧之嫌。苏轼这样表达对欧阳修的景仰:“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放在今天,客观来看,其实并不为过。
说一个人谦虚,还意味着他对他人的尊重。
欧阳修与尚书宋祁修《新唐书》时,朝廷让欧阳修定稿,还特别提醒欧阳修要详看宋祁所修的《列传》,能删则删,能改则改。但欧阳修认为宋祁是前辈,见多识广,字里行间一定有他独特的见地,所以一个字也没改。书完成之后,在署名的问题上,按照惯例,御史建议只署欧阳修一个人的名字,因为“旧例修书,只列局内官高者一人姓名”,但欧阳修还是在《列传》上写上了宋祁的姓名。搞得宋祁有点受宠若惊,说:“自古文人不相让,而好相陵(凌),此事前所未闻也!”
纵观二十四史,也有多人著史的情况,但在作者的署名上,能加个“等”字就不错了,比如《晋书》,署名是“房玄龄等”,《旧五代史》署名是“薛居正等”,署两位作者名姓的,《新唐书》是惟一一部。
欧阳修为人宽厚可以追溯到小时候母亲对他的教育和影响。
众所周知,欧阳修四岁丧父,是母亲以荻画地,教他写字,并教给他做人的道理。
欧阳修的父亲在世时,是一个小官吏,夜里常在烛下一边看案卷,一边叹息。当欧阳修的母亲问丈夫为何连连叹息时,丈夫说:
“这人犯了死罪,我想替他求生却又办不到。”欧阳修的母亲说:
“生路也是可以求到的吗?”丈夫说:“每一个犯人,我都尽量替他求生路,实在无法,那就证明此人该死,我与他也都无憾了!”
这个故事,是欧阳修的母亲小时候讲给他听的,他一直不忘,这对他“天性仁恕”的性格形成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后来他办案的时候尽量从宽,不是故意杀人的罪犯,都尽量放他们一条生路,并说“此吾先君之志也”。
“文学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欧阳修认为从政比为文可以帮助更多的人,比如,有一次在河北,因为他的宽恕,就有两千人的性命免了死罪,但欧阳修始终还是更加看重文学对心灵的滋养作用,他认为,写作可以提高人的修养,使人心胸开阔。
欧阳修在清州做官时,宋祁来拜访他,说有一位高官很是仰慕欧阳修的文章,想托他来拿几篇过去看看。欧阳修就把新写的几篇文章交给了宋祁。后来,欧阳修担任知制诰的时候,听到那位高官极力称赞一个叫丘良孙的人的文章,欧阳修找来丘良孙的文章一看,不由大笑。原来,丘良孙的文章正是自己送给高官的文章。当时,为了不使丘良孙难堪,欧阳修并未点破。只是后来此人凭这几篇文章当了官,欧阳修才向仁宗皇帝说起此事,仁宗大怒,要免掉丘良孙的官职,欧阳修还帮他说情,大概欧阳修认为他当官还算称职,不在小人之列吧。
欧阳修的雅量让人佩服,对于“文抄公”,都可以放他一马,对自己,却常较真。
晚年的欧阳修对自己平生的作品苦苦修改、精益求精,连夫人也心疼他了,说:“何必自找苦吃,难道你还怕老师批评么?”欧阳修就笑着说:“不怕老师批评,就怕后生笑话啊!”
欧阳修曾写有一篇《朋党论》,说“大凡君子与君子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同利为朋”,他欣赏为人正直的范仲淹,引其为同道;他厌恶任人惟亲的奸相吕夷简,一直不放过攻击指责吕夷简的机会。
吕夷简当然也视欧阳修为眼中钉,他诬蔑欧阳修和范仲淹等人勾结朋党,离间君臣,将欧阳修贬为夷陵(今湖北宜昌)县令。
可以说,
吕夷简是欧阳修的死对头,欧阳修虽然不喜欢吕夷简,却能知人任贤,对这位死对头的儿子吕公著青眼有加。这里面有一个细节,这吕夷简有四个儿子,分别叫公绰、公弼、公著、公孺。
吕夷简想试一试谁最有气量,曾经拿出一件稀世之宝与儿子们一起玩赏,玩赏时,假装失手摔破了宝物,其余三个儿子都大惊失色,只有吕公著镇定自如。
吕夷简认定这个儿子有宰相之才,非常看重。
欧阳修当然知道吕公著在吕夷简心中的位置,换了别人,肯定会找个机会整治一下这小子,但是欧阳修在被他父亲贬官之后,还写了一篇《荐王安石吕公著札子》,赞扬他“器识深远,沉静寡言,富贵不染其心,利害不移其守”,专门向仁宗皇帝推荐他。欧阳修出使契丹时,契丹的首领问到中国有学问的文士时,欧阳修第一个提到的人就是吕夷简的宝贝儿子吕公著。
欧阳修这种古今罕见的雅量一直贯穿其一生,但欧阳修绝不是和稀泥的老好人,《宋史》上评价他时说:“天资刚劲,见义勇为,虽机阱在前,触发之不顾。放逐流离,至于再三,志气自若也。”
名师点评:
厚道是中国的传统美德。待人宽厚,益于人也益于己,何乐而不为?《吕氏春秋》说:“处大官者,不欲小察”。凡事如果太刻薄、太计较,则难免至察无徒,惹人讨厌。欧阳修对自己举荐之人的不敬不满不义,毫不介意,反而看重他们的长处,主动举荐,心胸之宽广、人品之忠厚非常人可比。正所谓“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欧阳公堪称一代文宗,后人心中自有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