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入秋的天气总是时冷时热,黄昏的余晖洒下,街旁的路灯除了大多数已经破败的依稀亮着几盏,路上的行人慢慢少去,看起来“夜生活”与这座城市的大多数人无关。陈天走过十字路口,拐进一条老巷子。灰黑色衬衣和洗得有些微微泛白的牛仔裤套在单薄的身体上,让他看起来有些柔弱。一条不足寸长的疤痕隐隐刻在鼻头,黑短发植根下的大众化的脸上多了这样一笔造化,他笑起来便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
来过很多次,这条路他闭起眼睛都可以找到。巷子尽头是一个废弃的露天体育场,生锈的栅栏门上挂着一把老锁。这里接近城市的边缘地带,观众台上早已杂草丛生,更加不用说是场内了。
巷子里只有一家CD店,其它的门面要么废弃了很久,要么做了仓库。店内擦拭的很干净,看得出老板每天都在用心打扫,但这一点也让它和这条巷子的其它地方比起来显得极不协调。
走进CD店,店老板正在低矮的柜台边翻看着什么,陈天习惯性地用手搭了搭眼镜:
“老板,有新到的吗?”
“这么晚了来这里,不怕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叼去,年轻人,年轻人。”店老板面无表情,声音有些沙哑。
陈天感到有些奇怪,因为每个周都要来这儿一两次,和老板算是熟络了,但从未见他开过这种小孩子才会开的玩笑。没有多想:
“老板说笑了,你不是一直在这儿么。”
店老板身高不过一米五,驼背,头发散乱着。转过身背对着陈天继续在货柜边翻看着什么,他不再言语,只是用手指了指放CD货柜那面墙的右下角储物柜。这时的天已完全披上了一层纱衣,月亮将中间的那方天照亮了一小块儿,纱衣便破了一个洞,不知道何时这方天会被吞噬。
陈天走到储物柜旁,蹲下身子,拉开柜门——“锵…...”像是利刃出鞘的声音响起,墙壁上的灯剧烈地闪了起来。店老板转头望向外面的天空,语气有些激动:“四十九年,明月遭噬,故人终来。”
风从陈天的身后袭来,一股股的冷气贴着短发划过,激得他大脑一片空白。刚转过身,老板的咳嗽声传来,灯在这一刻安静了起来,不过它不知道它是否有重新亮起的机会。直到现在,陈天才意识到刚刚触碰柜门的右手手指划破了,隐隐地疼痛传来。没有时间犹豫,他缓缓直起身子。
“老板……”没有人回答。
“老……板……”陈天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他半蹲着身子扶着墙踱向门边,想要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楚。刚迈出门,风声戛然而止。整片时空静得有些让他喘不过气来。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从体育场的方向传来,陈天甩头看去,潜意识地向隐藏在黑暗中的沉睡的体育场一步一步踩去,一米七的背影在这一刻显得是如此柔弱。
“咳咳咳……”店老板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迟迟咳不出来。陈天离栅栏门越来越近,天空中的唯一一抹亮色已被黑夜完全吞噬,门旁的路灯突兀亮了起来,陈天抬头向前望去。
身形本不高的店老板此时显得更加萎靡,左手直直垂下,五根手指齐根断掉,断指散乱在地,伤口处的血一滴滴地染在树叶上。右手上握着一把钥匙,极力地想打开那把老锁。
“老……老……老板……”仍然没有回答,但店老板的嘴里不停地低声言语着:
“时隔七七……以血相惜……王主来栖……月空当泣……阴阳双极……本是天意……奈何我主……古血而激……若有天钰……听天由命……”一遍一遍,这些来自灵魂的吟唱,让店老板此时更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陈天已经稍稍呆了,今天黄昏到现在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这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刺激得他的思绪变得有些迟缓,原本无亲无故的生活加之现在的错乱使他更加觉得脱离了时空,脱离了地球该有的法则。
“咔咔……哐……”锁终于被打开了,旧铁链沉沉地落在地。陈天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向前望去,栅栏门后变得更加漆黑,店老板跪在地上,右手扶住铁杆,竟自低头抽噎起来。陈天不由得开始在心里倒数着时间:十……九……八……七……
当他默数完最后一秒钟,店老板忽然抬起头来,向着门内大声呼喊:“王主,您忠实的仆人伍破残接您来了,四十九年,我足足等了四十九年啊。”体育场内的远处渐渐闪起一点磷光,陈天的呼吸粗重了起来,脚好像被钉在了地面上,无法移动一步。磷光越来越强,当陈天几乎要看不清时,从磷光里走出了一具半米左右高的骷髅,它竟是像从另一片空间走出来的。这具骷髅看起来很普通,但却无法想象这样一具体形和一个小孩一般的骷髅给陈天带来的压迫感是如此强烈。
店老板看着这具骷髅闪现出了极为尊敬的光彩,他急忙整理了一下衣衫,低头跪在地上,好像是在等待那具被他称为“王主”的骷髅的恩赐。很快,骷髅便走到了他身前,他们之间隔着那道铁栅栏。还没等陈天反应过来,那具骷髅的右手爪竟然就那样直接抓进了店老板的前胸,店老板的脸上顿时显现出了极为痛苦的神色,不过他仍在苦苦忍受着。骷髅似乎觉得店老板不够痛苦,另一只手爪搭在店老板的肩上,斜着头咬向了它的脖颈,老板立即发出了低低的痛苦的呻吟声,但是他紧接着却露出了笑容,眉间有一丝解脱的神色,随即向地上倒去,不明生死。
陈天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一生会看到这些,他不过只是个刚从高中毕业的等着大学开学的学生。“呵……呵呵……”,沉寂的空间中传来一阵孩童的笑声,陈天寻着声音看去,他不由的揉了揉眼睛,他不相信这笑声是从那具没有血肉的骷髅口中发出的。不过事情远没有他想得这么简单,在骷髅的后方,三个绿色的光点闪现而来,又是三具骷髅,不过这次却是成年人的体形大小。走在前面的骷髅断了一只左臂,中间的那具失去了右臂,而后面的那具骷髅下身只余下一条腿,远远的单腿跳着滑稽地赶在后面,但他们似乎都忌惮最先走出的那具小骷髅,没有向它接近。断了左臂的骷髅走近铁门,伸出臂爪拉了下铁栅栏。铁栅栏应声缓缓划开,听不出它已经老化,更像是小提琴拉了一个长音。陈天不由向后退了两步,这个唯一让他有些安全感的铁门被打开后,他甚至忘记了转身逃跑。
出乎他的意料,那两具骷髅并没有注意他,而是转身走向了躺在地上的店老板。在小骷髅的“注视”下,他们似乎习惯性的蹲下,背对着陈天,接着便传来啃咬东西的声音。陈天已经近乎麻木,没有丝毫恶心的感觉,但紧接着他却感到被什么盯上了。转动脑袋,那具单腿的骷髅站在门前,一动不动的向着他的方向,虽然骷髅没有眼球,但陈天明显感到了扫视的光芒。这时小骷髅转向了这边,单脚骷髅突然向着陈天快速跳了过来,虽是单脚,但一步却有五米的距离。陈天的意识终于可以支配他的双腿移动了,他转身拼尽全力向着来时的路逃去。这一切全落在了躲藏在旁边的一片树林的一个黑影眼中,随着陈天和骷髅的远去,他也快步离开这里向着陈天的方向追去,快速移动带起的气流将落下的叶子冲出去数米远。
从那片静谧的地域出来后陈天终于能感受到丝丝冷风从脸旁划过,一股久违感涌上心头。单脚骷髅已经在身后追了将近半个小时,陈天遇到拐弯就撞进去,现在的路他一点也不熟悉,双腿越来越沉重,不过他依然用脆弱的灵魂扛着身体躲避着他自己认为的这场追杀。时间慢慢流逝,陈天全身布满了难言的倦意,他知道他一定会在某分钟内倒下,然后在下一分钟自己的生命也将终结。终于,在一块坑洼地,他被拌着倒了下去。
单脚骷髅随后赶到,注视着躺在地上的陈天,抬起头看了看被吞噬的月亮留下的一丝残影,便绕着陈天逆时针跳了一圈,接着是顺时针……仔细注意就会发现,骷髅单脚所经过的地方,渐渐显现出一圈痕迹。躺在地上的陈天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呻吟,身体开始颤抖起来。骷髅终于停下,单脚怪异地蹲下,按住陈天的肩膀,低头对着陈天的脖子张开嘴咬了下去。高空开始闪出一丝丝闪电,想要挣脱出天的束缚。
闪电躁动了没多久,天空便恢复了先前的阴暗,安静了下来。骷髅放开陈天,猛地抬头,一声似狼的啸音在这片低空响起,骷髅已然愤怒了,刚要发作,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借尸还魂,没想到你还活着,想来这种古老的术法只有你们这一家族可以传承下来。但此法毕竟太过残忍,况且躺在地上的这孩子必须得活下来。你也知道,上一代的骷髅王主被放出来了。”
“难道这孩子是?”骷髅竟然口吐人言。
“嗯。”中年男子终于现身,不过并未露出丝毫惊异之色,只是点了点头而已。
“这些半死不活的生物只是凭着一股信念活着,和人类的生活早已渐渐划开了界限,双方之间都有约定,它们不该跑出来,乱了秩序……”单脚骷髅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不愿再说下去,低头看了看自己,长长地叹了口气。
“四十九年前你以英雄的名义离开了人类社会,但刚才不应该做出那样的决定,所以我不得不出手扰乱了进程。人在做,天在看。虽然你们并不知道自己家族的术法来源何处又通于何处,不过不要扰乱人类宁静的生活。跟我走吧,或许师父和师叔会让你的情况有些转机”中年男子仍然很平静。
“你的师父是贺章吧,我们这一代人也只有他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了。很不错,刚才那个出来的王主也没有发觉你。”
“那几只骷髅虽然恶心,不过却是有些麻烦。它们的王主刚出来,关了四十九年,发现不了我也很正常。待它们收集到足够的血源生灵,我们也不一定能制止。所以你要跟我回去,你的家族相传的术法对我们有帮助。”
单脚骷髅靠着一只腿旋转过身去,背对着黑衣人,长叹一声:“当了一次英雄,弄成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累了,不想再当英雄了,你带着这孩子走吧。”说完便不再出声。
中年黑衣人也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道:“好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要再对人类用你家族的术法。下次若撞见,是敌非友。”说完便看到陈天旁边出现一道黑影,黑影刚要消失,一声痛苦的呻吟传来。黑影当即停住,身形显现出来,放下陈天,站在其身边扫视了一遍陈天的身体,不过并未发现什么。
单脚骷髅这时转过身来,跳到陈天身边,蹲下身子摸索着陈天的身体,待看到右手时,急切的抓起陈天的右手,中指前端赫然有一道未愈合的血口。骷髅恨声到:“该死,肯定是倒在铁门前的那个混蛋做的手脚。快回去找贺章,让他做好部署,骷髅王主要提前恢复了。”
单脚骷髅刚说完,站起来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跳去。
黑衣人看了远去的单脚骷髅一眼,抱起躺在地上已面容狰狞的陈天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