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13年,即开元元年的秋季,经过近两个月的跋涉,出身蒙古草原的兄弟三人终于走到了长安城外围的灞河边。尽管离长安城还有二三十里的距离,可是他们已然感受到了那种雄壮都城的王者之气,以及繁华都市的热闹氛围。怀着朝圣者一般的虔诚,他们加快了步伐,更迫切地渴望见识到这座帝国引以为傲的皇冠的真容。
当双脚第一次真正踏在长安的街道上,远看着纵横的道路和规整的楼宇,那种震撼的感觉是决计难以名状的。
三人几乎都惊讶得合不拢嘴,就像是来自史前社会的原始人类穿越到了现代都市,见识到各种各样不可琢磨的新奇。好半晌,安思顺才不住赞叹道:
“了不起,这才是伟大帝都的样子。之前我们去洛阳时,我以为洛阳已经是天下最了不得的城市了,当时还觉得夸耀长安的那些商人定然是言过其实。可是今日亲眼得见长安,我才知晓他们的所言不虚,看来这世间的事,任一件不应当过早决断啊!”
“大哥,那我们现在便直接过去找皇上吗?”
“当然不行。我们现在是这般倦态,又不知道如何进宫面圣,怕是连皇宫的大门都摸不到。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下,换身衣服,再打听好面圣的方式和应当注意的礼节,明天再动身去求见吧!”
“喏!”安孝节和安又贞应道。
找到了住处,安思顺便带着安孝节和安又贞去找裁衣店各做了一套得体的衣裳。就在店主给他们量身的时候,安思顺便顺便向店主打听如何去面圣的一些事宜。正巧店主的儿子在京城官府中做皂隶,彼时赋闲在店中帮工,见到这三个明显有着蕃族面孔和口音的人,在私下打听这些平常人并不会接触的消息,便机警地上前询问他们有什么用意。
安思顺一五一十将自己的身世和来京面圣的缘由向这个皂隶做了叙述,而后还掏出了印信和皇榜加以佐证。一番分辨,确认无误之后,皂隶总算是打消了疑虑。
“原来你们是安波注安将军的子弟,刚才实在是多有冒犯了。不过也还好今天你们遇到我,不然你们想要见圣上还真需要大费些周折了。你们先在此等候家父为你们做衣物,我现在就去兆尹大人府上禀告,给你们安排一下面圣的事。”
安思顺等人连忙拜谢。
一般情况下这些皂隶是不能直接求见京兆尹的,不过好在这个皂隶平日里人缘还不错,加之这次事情又有特殊,所以皂隶很快便得以来到了兆尹府,向京兆尹当面禀告了这一事宜。
“当真如此,你确实验明虚实没有?事关陛下安危,面圣一事并非儿戏。”听闻皇上要招纳的人来到了京城,京兆尹很是诧异。
“我看他们不像是在撒谎,也查验了他们携带的东西,都没问题。”
“不行,这事可容不得半点马虎。现在他们人在哪里?马上把他们召来,我要亲自查验正身;算了,还是我自己带人过去吧!”说罢,京兆尹便起身离席,来到衙后点了一帮官兵差役向裁衣店赶去。同时,他还特意遣人去大理寺狱提了一个少年犯人,这个犯人是岚州都督在清理安贞节谋反一案时在军中擒获的,据说原本是安氏部落的子弟,后来投入右贤王麾下,并且勾结安贞节潜伏岚州军中。而后安贞节事情败露,包括安贞节在内的一干人等尽皆因反抗被击杀,但是这人却由于在逃跑时被追击的唐军射中大腿,跌落下马而被生擒,并且最终被岚州都督派人押解回京判落。
经过大理寺审讯,最终判处了这个少年秋后处斩。但由于现在离秋后还有数月,京兆尹便想着用他来发挥发挥余热,试探一下来人。
京兆尹一行人来到裁缝店,顺利见到了安思顺三人。
三人见到京兆尹,慌忙起身迎接。但是他们却又不知道来者是什么人,多大的官,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奉迎,一时竟然显得有些尴尬。
好在皂隶看出了他们的慌乱,赶忙上去指导他们跪拜和“参见兆尹大人”,才暂时化解了一场尴尬。
不过这本就不是京兆尹来此的目的,他倒也不在意,而是直接步入正题:
“你们先起身说话吧。你既然说你们三人是安氏的子弟,可有何证据。”
安思顺闻言,便掏出了印信。
“启奏大人,因为当时急着出逃,走得比较急,几乎都没有来得及收拾物件,只有家父这一枚朝廷颁发的将军印。”
京兆尹派人接过印信仔细查看,在确认信物无误之后,却还是有些怀疑。
“这印信是朝廷颁发给安波注将军的不假,可是你们怎么证明这枚印信就是你们的?”
“这……”
安思顺不知该如何回答,不由与安孝节和安又贞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算了,既然你们无法证明印信确是你们的物件,那你们当初又是如何逃离前来归附,中途发生了什么,后来又去了哪里,你们给我详细道来!”
“启奏大人,我们……”于是安思顺一五一十地把所有的境遇都向京兆尹叙述了一遍。
“嗯……”京兆尹捋着胡须,微微颔首,“你们所说的好像都很连贯,没什么明显的破绽,不过这当中却还是有些疑虑。想要编出一套说辞,想来也不会是太难的事情,尤其是如果你们已经费尽心机把印信都拿到手的话……”
“你这是什么话?”安孝节登时就有些生气。
“那按你的意思我们就是假冒的,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喽?那我们千里迢迢跑过来还有什么意思。大哥,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说完安孝节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孝节,休得无理。”安思顺喝道,在安思顺的指示之下,安又贞把安孝节给拉了回来。
“大人,我三弟性格比较耿直,年轻气盛,所以还请大人不要怪罪。不过既然在大人面前,我们确实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那请问大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验明我们的正身。”
“嗯……办法倒是还有,就是我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行得通,不过为今之计,也只好先试试看了。来人啊,把人犯带上来!”
几个衙役拖着一个一只腿已经废掉,蓬头垢面,脑袋耷拉的犯人来到了三人面前。
“大人,这位是?”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倒想知道你们是否认得?喂,把头抬起来。”
犯人没有动弹。
一旁的衙役很是生气,用力踢在了犯人坏掉的腿上,随即是一阵沉闷的哀号,犯人这才缓缓抬起了头。
当看到犯人的那刻,安思顺三人竟情不自禁惊叫起来。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们?”犯人也有些诧异,用沙哑的低声说道。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安守义——安延偃的二子,安守忠的二弟,安禄山的继弟,以及安思顺他们三人的堂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