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紧张而平静的日子持续了约莫有三个月。
不过问题很快就来了:每天这样坐吃山空,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眼下之前所挣得的钱已经剩得不多了。
意识到了经济上的危机,安思顺决定召集大家商议一下。
“兄弟们,虽然这段时间大家每天训练,体力和武艺精进得都很明显,但不事营生难免捉襟见肘。我想是时候想想去谋些营生了。”
“谋营生?大哥,我们这样刻苦训练乃是为了将来干大事情,洗刷部落耻辱,安定天下的,怎么能为了追逐一些蝇头小利而舍本呢?”安孝节问道。
“可是如若连肚子都吃不饱,还能够成什么大事业。这段时间我们都是在吃老本,估计剩下的银两也支持不了太久了,还是得想法子去攒点钱粮,也好为将来打算啊。”安又贞说道。
“对,确实如此,不把饭钱挣到,再过上些时日我们就只能去喝西北风了。而且做些营生也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历练自己,让我们多一些机会接触外面的人和事,不能总把自己关在这小小的院墙之内,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也赞成大哥的想法。”安禄山应和道。
“嗯,不过我对这边的情况并不了解,暂时还没什么太好的想法。不知道二弟有好的主意没有?”
“嗯……依我看来,营州这里毕竟是联系大唐和东北各族的通衢之地,有很好的贸易和商业基础。东北各族部落盛产动物毛皮,而边境内外丝绸瓷器的销路一直不错,很多的贸易商贩都是从营州地区和少数民族部落收购毛皮,运到中原出售,再换上丝绸瓷器运回出售,这样下来一个稍有规模的商队来回往往能够获利数百乃至上千两,足够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度支了。只是这条路不是很太平,沿途遍布盗贼流寇的。好在同走这条商路的各族商旅队伍却是常有,如果找个商队结伴而行,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我们都有行伍的底子,相信别的商旅队伍是愿意接纳我们的。所以依我看,最好的筹资方法,还是去跑跑商路。”
“如此甚好!二弟你的头脑却是甚得天赋,如果不是大的报复还未达成,我倒是愿意搭伙同你一起做做小生意,相信用不了几年,倒也能够家财万贯了。”安思顺打趣道。
“不过人也不能都过去。这样吧,二弟,你对营州比较熟悉,你就留下来在当地找个营生,一面可以料理家中事务,另外也能趁机会多在当地打打交道,积累一些人脉。孝节和又贞就随我找个商团一同去跑跑商路,等我们这趟跑下来,看看情况,再着手做下一步打算。”
“得令!”三人都同意道。
于是,在接下来三天时间,按照计划,四人分工去周边收购了几箱毛皮,又找了个去洛阳的汉人商团谈妥后加入了进去。
第四天一早,安思顺、安孝节和安又贞便跟随着二十余人的商团踏上了西去洛阳的行程。
安禄山在思忖良久之后,却并未想到该具体干些什么活计,便决定先跟着阿史那萃干一起做做帮佣。
正巧阿史那萃干所在的染坊在招工,得知安禄山的意向之后,他便带着安禄山一起去了染坊。
染坊的雇主是一个六十来岁的汉族老头。自打安禄山来了之后,老头见他人长得壮实,干起活来又全是气力,很是高兴。
不过他唯一看安禄山不顺眼的时候就是吃饭了。染坊的工资待遇很低,从阿史那萃干之前的表现大致就能看出来了,不过好在染坊管饭,这是当地帮佣的惯例。只是安禄山的饭量实在太大了,每当看着他大口大口吃着粮食,老头常常也就忘了他吃得多干得也多的事实,而只是不住地感到心疼,因而常常在饭桌上抱怨道:“慢点吃,慢点吃。你也就到我家来还吃住得安心,要是放在别家恐怕早就被主人扫地出门饿死了。”
不过这些话安禄山倒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他知道他给这老头带来的收益远远不是那区区几碗粮食所能相较的,而他也愿意在每天这样的忙碌中磨练自己的身体和意志,这倒是和热衷偷奸耍滑的阿史那萃干形成了很强烈的反差:自打安禄山来了之后,他的活一下就轻松更多了。本来每天就是制染料,印染,洗涤,晾晒,收货,装货这些事情,安禄山来了之后一个人干的足足顶了四个人的活,一天到晚都闲不住,这下搞得阿史那萃干他们其他的几个佣工都快无事可做了。
果然,很快,雇主老头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眼见阿史那萃干他们几个人的活安禄山一个人就能包了,他便把其他几个佣工一齐叫了过来,“慷慨”地多给了他们一个月的佣金就把他们全部解雇了。
“粮食太少了,这么多人实在是养不起啊!这段时间染坊也不太忙,不用太多人,你们走了就可以多省些粮食给那个大块头了。”老头对他们解释说。
这可着实搞得阿史那萃干有些哭笑不得。
于是两人的身份便发生了变化——安禄山成了染坊正式的佣工,而阿史那萃干则变回了游民,回到了老宅,平日里只能去周遭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可以干,但主要还是替他们四个在外的打拼的兄弟“看家了”。
不过没过多久,安禄山感觉自己染坊的经营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就在老头满意地发给佣金的这一天,安禄山却突然向老头提出了辞职。
这下可急坏了老头——其他人他可都给辞退了,他要是走了这染坊又得重新招人,而且这样能干而且看上去有些傻的伙计可是打着灯笼都难再找到了。
“两倍,两倍的工资你留下来成不成?”安禄山摇了摇头。
“那三倍,真的不能再多了!”老头瞪着眼悻悻的说,可还是被安禄山给谢绝了。
“先生,我本就不是为了来这里讨生活的,只是为了了解一下染坊的活计和生意打理。现在也体验得差不多了,感觉自己确实不是做这一行的料……”
“怎么会呢?我看你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你是我雇过的干得最好的帮工。”
“先生,你可误会啦!这些时日承蒙先生的照顾。上个月的佣金我只要一半就够了。”说着安禄山从手上薄薄的几十文里又取出一半放在了老头的桌上,而后转身离去了。
“诶诶,你有什么要求好商量!”老头叫着,看着安禄山依然坚决离开的背影,他不由叹了口气:“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不愿意踏踏实实干上一门营生。”
填饱肚子只是一方面,其实安禄山更是想多去学些东西,体验体验不一样的人生。他确实没有打算在染坊呆一辈子。
不过看他辞了染坊的工作又回来了,阿史那萃干倒是好不生气,毕竟染坊的工作当初也是他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找到,并且难得稳定下来的。
可毕竟他也终究是无可奈何,对安禄山也不好发作。两人只好每天就在附近找些临时的工作去帮忙。有时候帮人翻修房屋,有时候给人挖个沟渠,有时帮人收个稻谷。
不过这样的活倒也不是经常都有。
于是二人又过起了过了今天愁明天,吃了上顿担心下顿的日子了。
而在不久之前,千里之外的兴庆宫中,一位来自岚州的信使匆匆进了大殿,跪在了明皇面前。
“启奏陛下,上月都督大人在岚州破获了一起私通突厥案,纠出了突厥混入我岚州军中,包括岚州别驾安贞节在内的一干间谍。由于事关重大,都督大人特遣末将加急前来汇报,恳请皇上定夺。”
“突厥人?”
“报告陛下,是突厥人!”
“唉,如今吐蕃在边境势头汹猛,北方这些突厥旧部也是蓄势待发,难道我大唐就再也没有如同当年安波注将军那样忠心耿耿的良将了吗?”
“启奏陛下,末将还有一事想要禀报。”
“讲。”
“是!陛下,都督大人在查彻此事时,意外地在别驾安贞节的书箱中起获了一批其与突厥右贤王的通信。在信中我们得知安氏部落在投靠右贤王之前,却有安氏将军的几个子弟逃出军中,据悉安波注将军和安道买两位将军的子嗣也在其中。几人前来归附大唐,但是途中险些被安贞节截留,逃脱之后现在已经不知去向!”
“果然,还是有这些忠义之士啊。朕甚感欣慰。着岚州都督及周边州治即刻寻访这些忠义子弟,朕当委以重用。”
“得令,末将遵旨!”
话说安思顺三人及商队的一众人等,从东北历经快两个月的舟车劳顿,终于赶到了大唐的东都洛阳。
整齐宽阔的街道,繁华的市井,络绎不绝的商旅和人群,这分外繁荣的景象已经让这三位自小在草原长大的“土包子”目不暇接。一路走来,杂耍,露天的戏剧,走街的商贩肩上担着的新奇玩意儿,街头巷尾飘着的小吃香味,更是让他们不住夸赞和称奇。
当初前往营州的时候,四人也只是路过几个稍大点的集镇,而相对大些的城市,为了降低风险也都被他们刻意避开了。在他们看来,小小而破落的营州城已经是所见过的了不得的大城市了,今天到了洛阳,方才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
“这些都不算什么,将来有时间带着你们去长安看看,那种皇家气派和繁华是你们更加想象不到的……”见到安思顺他们一路而来的惊异,随行的商人向他们说道。
“难道比这洛阳城还要繁华?”安孝节诧异地问道。在他看来,洛阳恐怕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了。
“那是自然,长安可远比这里要大得多了。”
“那该是多么了不起的景象啊!”安孝节都经不住“啧啧”称赞起来,对长安充满了期待。
“那是自然,将来有了机会,咱们兄弟几个也一起去长安看看。”安思顺说道。
“好嘞!”安孝节乐不可支。一旁的汉族商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找了卖家,卖完货物,安思顺三人和众商人吃了顿便饭,便又忙着去联系丝绸和瓷器的货源。有了商队的统一组织着实方便了很多。傍晚之前,便已经联系预备好了货源。
汉族商队因为还要去西南一带售卖货物,所以第二天早上他们把货物装车之后,便同安思顺他们道了别。而后三人载着货物,在城外的一个茶棚里又等候了两个多时辰,才终于等到了一支十余人的要去蓟州的栗特商团。
说明来意之后,兄弟他们三人也获准加入了进去,一齐踏上了返程。
二十天后,商队到达蓟州,栗特人便停留下来;而安思顺他们三人只是稍事片刻,之后便继续向着营州赶去了。又过了十多天,三人终于回到了营州。
将手上的货物卖出后,一趟合算的买卖便完成了。不过由于在运输过程中安又贞的不慎,中途摔坏了两件瓷器,不然这一趟买卖原本可以赚得更多。
事实上,自从出了蓟州之后,安思顺就明显感到安又贞有些心不在焉,路上问了他几次,但安又贞却总言辞闪烁解释说没事。因为急着赶路,安思顺倒也没有深究,不过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安又贞一定是藏了什么心事。
回到家,他们特地带回了些酒食预备庆祝此次商途的平安和圆满。
阿史那萃干和安禄山彼时都在家中,那几天确实没有太多的活计去干。见到大哥他们回来,两人也很是开心,尤其是没活干的这几天,家里已是断了好几天的炊。
晚上,五人又聚在了一起开怀畅饮。
“我们离去的这段时间,家里没有什么事吧?”
“大哥放心,家里一切事物都料理得尚好。现在我和萃干只是偶尔出去做些活,也能照顾周全。”
“嗯,这趟买卖我们赚了不少钱,我想这次我们可以用这笔钱做些小产业,现在我们都是壮劳力,也免得赋闲在家无所事事。禄山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安思顺问道。
“大哥。其实在你们走后,我便到萃干所在的染坊去做了一段时间的帮工。现在全营州城就只有城郊的这一家染坊,而且为了赚钱,它的染工很是粗糙。但是我看染布也并非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所以在那呆了一段时间,我已经把一些基本的工艺和套路学得差不多了,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在城中再开一家染坊,凭借着我们五位兄弟的细致和吃苦耐劳,定然是能够把染坊的事业做得有声有色起来的……”
直到这时,阿史那萃干才恍然大悟,合着安禄山一开始就是冲着偷师技艺的,那这也确实怨不得别人了,阿史那萃干更是无奈。
“那果真是太好了!我看就这样干吧。”安孝节也高兴地叫了起来,他仿佛已经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在向他招手了,“兴许将来我们能把我们的染坊开到长安倒也说不准咧!”
“这个想法确实不错,禄山,其实你完全可以早些和我说一声,毕竟我在染坊也干了这么久,也能帮上一些忙。”阿史那萃干也表示了赞成。
五个人已经通过了四个,只剩下安又贞还没有表态,想来他也应当不会有太大意见。只是此刻他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好像压根就没有在听他们四人讨论些什么。
“又贞!又贞!”安思顺一连叫了好几声,安又贞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大哥?”
“染坊的事,你的意见是什么?”
“挺好的,大哥!不过……不过……”
“不过……?”
“不过我现在却感到有些迷茫和疑惑,我很想知道大哥而今的志向究竟在何方?是安邦定国、建功立业,还是只愿平平淡淡,安心在这个小城里做一个无忧的小掌柜?”
“那还用问,任何时候必然是救世扶民,成为一个像我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豪杰之士。龙入浅水,现在只是一时的形势所迫,无论如何,还是应当先活下来,只有我们兄弟活得好了,才能去作更长远的打算。”
“可是,大哥,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时机到了呢?大哥你究竟会如何决断?”安又贞有些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