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12年,正是唐明皇李隆基登基的第一个年头,是为开元元年。
这年元月,李隆基的父亲,相王李旦继承了大唐皇位。李旦自登基之日起就面临着太子李隆基和太平公主激烈的政治斗争。两方他都不便袒护,于是便只好试图在两人之间达成平衡。
但是他和事的效果却未能显出成效。在面对自己受到排挤、即将被派驻戍边,客死塞上的黯淡前景时,李隆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孤注一掷冒险发动了对太平公主的军事进攻,带兵围住了太平公主府,逼迫太平自杀身亡,而后将李旦也变相地软禁了起来。
结果登基仅仅七个月后,为了“传德避灾”,七月二十五日,相王正式下诏传位给太子李隆基,自己则退位成为了太上皇。八月初三,大唐举行了盛大的传位大典,李隆基正式即位,号为开元。
这一天傍晚,落日的余晖洒在长安千家万户的屋顶和街道上,焕发出金色的光芒,宛若天神即将降临;长安城周遭的八水亦蜿蜒流淌,闪着星星点点的微光。
登上大明宫的宫墙远眺,看着繁华的长安和帝国壮丽的山河,明皇李隆基心中的热忱和满腔的抱负在剧烈涌动着——为他的帝国!
他就要开始着手,将这些年心中所有伟大的激情和构想投入到这个伟大的帝国复兴中去;他要着手恢复大唐逐渐丢失的荣耀,甚至要超过太宗,达到他的曾祖父也没能达到的高度上去,开创出一个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伟大时代。
是的,这正是一个伟大的开端,他无比确信着!
可能他也确实做到了,但是他又亲手毁灭了它。繁荣的同时,燃罢繁荣的种子也正在萌发。
同在这一年,帝国的东北边境。一只小型的商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辗转到达了营州城下。
远远看到了城头上书着的“营州”两个雄浑有力的大字,兄弟四人激动地拥抱在了一起。而看到久违的家乡,安禄山更是禁不住泪如雨下:
终于到家了!
进城后安排安思顺他们寻了个喝茶的地方歇息,安禄山便先行告别三人去寻觅落脚的地方。出门之后,安禄山立时就想到了自己儿时的玩伴——阿史那萃干。
营州这些年也有了些发展,但是变化却也不大。东拐西拐地安禄山终于找到了阿史那萃干原先居住的地方。他上去敲了敲院门,仰头呼道:
“有人在家吗?”
结果却并没有人应答。
安禄山又敲了敲,结果用力稍大了些,却把门“吱呀”一声敲开了。原来门压根就没有锁上。
打开门之后的景象,着实让安禄山倍感失望。
整个院子里杂草丛生,四面的屋子都已经残破,一些角落里还织起了蜘蛛网,看来像是是被废弃很久了。
当年这里也曾住着好几户人家呢,可现在时过境迁,原本整齐干净的院落已经荒废颓败成了这个样子,这让安禄山不由倍感凄凉。估摸着阿史那萃干一家也都搬走了,不知去向,看来还是另外再去找找落脚的地方吧。
安禄山叹了一口气,转身便准备离开。
忽然耳边响起了一声无比亲切的声音:
“站住,你是什么人,跑到我家里来做什么?”
安禄山无比激动地转过头:对面站着一个瘦弱但却依然很有精神的少年。尽管个头体型都有了变化,但是通过面庞,安禄山还是读出了阿史那萃干熟悉的样子。
“阿史那萃干?”安禄山试探着问道。
“你是……?”看着这个健硕的,要远比实际年龄成熟得多的少年,那人一时有些木然,思考了好一会儿,他才一拍脑袋:
“你是……对对对……你是……你就是那个,对了,那个轧荦山,对不对,轧荦山,你这些年去哪了?我可想起你了!”阿史那萃干有些激动。
“对对,就是我,阿史那萃干,好久不见了!”
安禄山冲了过去,马上和阿史那萃干拥抱在了一起。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刚刚看见这般景象还以为你们都搬走了,没想到你还在这里,真是让我感到激动啊。不过我现在已经改名了,不叫轧荦山了,我现在叫安禄山了。”
“轧荦山……安禄山,好端端地怎么改了个这么奇怪的名字。”阿史那萃干不解问道。
“汉人的名字,吉利,你不懂。”
“好吧,不过这些年你真的都跑去哪了,怎么连句招呼都不打就不告而别了。”
“诶,这些事说来可就话长了,对了,你现在住在哪,我看这屋里没人,怕是已经荒废了,你是从哪冒出来的?”
“如今这个院子确实是荒废好久了,也就是我还在这里安置了一个临时的寓所,喏,就在那。”说着,阿史那萃干指了指那高草后面,安禄山这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保存得还算完好的厢房,只是太小了,只有几步的空间,所以刚刚都没能注意到。
“刚刚你敲门的时候,我正在睡觉来着,隐约听见有人叫我,不过我一个人在这里这么久了,无亲无故,也没有想过谁会来找我,所以就多磨蹭了一会儿才出来看看,却没有想到是你过来。不过这些年你的变化真的太大了,壮实多了……”
“现在怎么就剩下了你一个人呢,院子里其他人都去哪了,还有你的爹妈呢?”
“唉,这个也是说来话长了,还是进去坐下和你说吧。”
原来,在安禄山走后没几年,营州周边地区的一些奚和契丹部落便起兵反抗唐军。叛军人数众多,士气强盛,并且作战勇猛,锐不可当。营州唐军组织的多次进剿和反击都被叛军击败了。
不久之后,契丹叛军便围困了营州,营州成为了前线。守城战打得异常激烈,为了加强防御,城里绝大多数青壮劳力都被营州都督府的军士拉去帮助守城了。男丁登城防御,女眷烧水做饭,不过原本这倒是和阿史那这些蕃族的平民是没有关系的。但是到了战争后期,唐军的防御日渐艰难,为了凑人数,城里的突厥、同罗、新罗,甚至还有其他过路的商队中的蕃人也都被征召登上了城楼。围城战整整打了五个月。等到从幽州赶来支援的唐军打到营州城下,将部分唐军的吏民接应出去时,城中平民的死伤已经是十分惨重了。
唐军撤走后,契丹军进了城。此时城中只剩下了一些老弱病残和蕃族族裔。契丹无意经营,在城中劫掠一番之后便退走了。而大唐的营州都督府则内迁到了渔阳,并且听闻朝廷正用兵西北,短期内也无法组织起对奚和契丹部落的征讨,只能以招抚为主。于是营州便成了朝廷管辖范围外的无主之地,治安只能由城中自己组织的一些团练勉强维持。不过自那之后,奚和契丹都没有再对营州发动过大规模的攻击,只是偶尔有一些契丹的散兵游勇流窜到营州附近骚扰勒索,也没有再造成大的破坏,所以营州慢慢地竟而重新恢复起来。
不过阿史那萃干的父母却死于那次守卫战,是营州陷落的前一天中午,阿史那萃干的母亲在给父亲送饭之时,遭遇了奚军的流矢突袭,一轮齐射之后,两人都死在了城墙上。后来邻居的叔婶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带他逃出了营州,回到了宁夷。等到阿史那萃干年纪稍长,能够自食其力了,自己便搬离了叔婶家。
想着在宁夷州也是生活不易,而父母又都都死在了营州,阿史那萃干便想着回来营州,既能守着父母的旧宅,也可以在这无主之地,各种势力交错陈杂中发挥特长,碰碰运气,找找脱离窘迫境况的机会。
不过回来之后阿史那萃干才发现老宅已经报废了,只有一间厢房修葺之后还勉强能用,便简单收拾出来暂作栖身,同时父母的墓距离这儿也不远,方便祭拜。
事实上,他在老宅的居留时间并不长。为了生活,他更多的时间都是在旁人家做做佣工,打打零活来维系生计,因而大多数时间都是寄住在雇主家里,只有无事时才偶尔回家休息和打理。
现在他也正在城郊一家染坊做着帮工,今天也是碰巧活少,所以才请了个假回老宅祭拜祭拜父母。结果忙了一早上,刚躺下睡个午觉,就被安禄山的敲门声给打扰到了。
不过想来那可能也是老天的安排。两人也是各自庆幸,险些老朋友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你当初又是为何不告而别,直到今天才突然回来了呢?”阿史那萃干向安禄山问道。
这时候安禄山才猛地想起还有正事要办,安思顺他们怕是在茶馆都等着急了。
“这些事就更复杂了,一时半会也讲不清楚。其实这次不止我回来了,还带来了三个兄弟一起来了营州。”
“亲兄弟吗?”
“差不多,只是现在初回营州,还找不到栖身之所,我家之前的老屋怕是没人打理,早就不复存在了。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可以暂住的地方?”
“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城中现在哪里还有空闲的房屋,不过一会我还要赶去染坊,今天晚上还有一些活计要赶。你们不妨就先搬到我这老宅里来,外面的屋子虽然残破,但是找个时间翻修一下倒也方便。反正这么大院子也没有人,你们进来正好可以打理打理,长久住在这里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就太好了,那我便先去把他们叫到这里来住下。咱们兄弟你不收我租金吧?”
“绝对不收,童叟无欺!”阿史那萃干拍了拍胸脯。
“哈哈”两人都笑了起来。
“那你赶紧把他们接过来吧,这边先交由你们处置了,一会我就要赶着先离开了,等过了这几天,忙完手上的事之后我再找个时间回来,好好找你叙一叙你我这些年发生的事。”
“好嘞!”
告别老友,安禄山立刻跑去城口的茶馆找安思顺三人。
进了茶馆,看到只有安孝节和安又贞在,安禄山忙问道:“三弟、四弟,我已经找到可以居住的地方了。怎么了,大哥不在吗?他去哪了?”
“不知道,大哥也没说清楚,不过还是在这等他回来吧。”安孝节无奈耸了耸肩。
安禄山便也叫了一杯茶水坐了下来。
等了好一会,才看见安思顺踱着步回到了茶馆。安禄山马上起身迎道:“大哥,住的地方已经找到了!”
“嗯!那可甚好。方才我去城中几家药铺打听了一下莨菪草的行情,还不错,这次我们能好好赚一笔,接下来几个月的度支我们都可以不用担忧了。那禄山赶紧带路,我们先去把一切安排好,明早去售药。”
“好的,大哥,兄弟们,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