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坡抱古城,一湾沱水绕城过,一条青石板山路,一排喧嚣的鼓锣。
哪怕四周其实渺无人烟,刘能却依旧喜滋滋地向左右一一抱拳,好像真的有很多人在祝贺他一般。
这也不能怪他,刘能今天确实是真的高兴,高兴地哪怕在城中已经巡游过一遍之后却仍感觉意犹未尽。
“少爷,前面马上就是落能坡了,我们……”
一位随行的家奴突然开口道,可是看到自家少爷逐渐阴沉的脸色,声音也就慢慢低了下来,直到完全消失。
落能坡,刘能他专门挑这里绕路却也不是真的完全因为是要炫耀的意思,而是因为这个名字实在与自己“相冲”,而他此行正是想要借自己大婚冲一冲此地的晦气。
话说刘能虽也算出身名门,可却极其相信玄学,平日里哪怕是添置什么物事都要请来风水先生看下摆放在哪里好,如此迷信的他自然对于这落能坡的名字不爽已久。
不过即使以他镇北大将军之子的身份,想要真的着手修改这早已经存在于西北城城志上的地名,却也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因此刘能倒也早早绝了这个想法。
“大哥,已经只有一百丈了!”
这时从落能坡旁的草丛中突然传出声响来,可哪怕言语十分的匪气却也藏不住说话者声音的稚嫩,怕是不过十三四岁而已。
而一开始在落能坡上遥望的那叼草少年,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下来,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不急!”
望着一步一步向这里靠近的迎亲队伍,叼草少年微笑着做出抚须状,毫不在意自己还未生出胡须的事实。
“大哥,五十丈了!”
焦急的声音从另一边的草丛里穿出来,听这声音竟然是比先前那人还要稚嫩。
叼草少年依旧不慌不忙,对着说话者的方向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二十……”
只闻得话音未落便被那叼草少年打断,而少年本来慵懒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右手伸出纤细的手指往口中一吹,一声嘹亮的口哨声竟然传遍了整个落能坡附近。
只见周围窸窸窣窣跑出了几个孩童,其中正包括刚才出声的那两个人,穿的都是些麻葛制成的衣衫,而且衣不蔽体,看起来好是寒酸。
当他们出来后,却也没有犹疑,立马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小鼓掏了出来,只见这几面小鼓做工极其简陋,好像小孩子的玩具一般,唯一的亮点就是上面不知是取自何物的兽皮。
只见几人屏息凝神,用手掌轻轻拍动着小鼓,瞬时从其中传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哪怕是击鼓的他们也有点忍受不住地捂住了一边耳朵。
而一旁的叼草少年这时也顺势走了过来,强忍住耳边的轰鸣,压低了声音说道: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少年原本清澈的嗓音经过这番雕饰,竟然如同一个中年大汉般浑厚,而更加诡异的是这声音竟然嘹亮地将二十丈外的那只迎亲队伍的锣鼓声都给压了下去!
“不好,有山贼,块掩护少爷和少奶奶离开!”
这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句,然后整只队伍才完全反应过来,原本还算整齐的队伍竟然已经散乱开来,纷纷向后掉头,想要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而此时在队伍的身后竟然同样响起了轰天的敲鼓声,自然也是叼草少年早已埋伏好的同伴,在听到这边鼓响喊话之后,全都敲鼓向这边呼应。
“这…这…”
刘能油腻的脸上不断有豆大的汗珠往下掉,如果说刚刚他还能故作镇定的话那么现在他就是真的慌了。
自己为啥要挑这里走啊,刘能开始有点儿后悔刚刚没有听从护卫的话了,那该死的护卫为什么刚才不坚决一点啊,都怪他,等本少爷回去一定要他好看。
这时候还是那护卫勉强镇定下来,毕竟也是经历过一些风浪的人物,他强忍着想要逃跑的冲动,上前恭声说道:
“在下是镇北将军府的人,我们此行只是为了陪少爷迎亲,无意冒犯大王宝地,若是大王肯借路让我们通过,来日府上必有厚礼相送。”
要知道这只迎亲队伍刚刚才迎来新娘,聘礼都已经送到了新娘府上,哪还有东西来当买路钱。
可护卫此言表面是恭维道歉,实则是抬出了老爷的名声想要压一下这个突然出现的山大王的威风,虽然不晓得这伙山贼是何来历,但是自己搬出了老爷的名号,想必他们无论如何是不敢再动手的。
不过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叼草少年等的就是他们镇北将军府,只见少年吊了吊嗓子,然后匪声匪气地喝道:
“我管你是什么镇北将军镇南将军,今天这买路钱我是收定了,而且就算我同意放你们走恐怕我这三百号弟兄也不同意!”
少年话音刚落,四周的鼓声又响了起来,似乎在回应少年的话,其声势之浩大竟然好像真的有三百号人一般。
护卫听到少年的话脸都绿了,他感觉自己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难道这伙山贼真的不知道镇北大将军是什么概念吗?
而且三百号人?我的天,不是说附近这一块已经将山贼土匪肃清了吗?这些县官为了政绩真是什么都敢写啊!
护卫心中虽然愤愤不平,但是却仍然不敢有丝毫懈怠,连忙回应:
“回禀大王,我们现在是真没有钱啊,能否先欠着,您要多少?只要当我们走,来日一定还上!”
护卫说着自己都感觉臊得慌,不仅是因为自己在和山贼做交易,更因为自己竟然想出了打欠条的鬼主意,只怕是小孩子也不会答应吧,如此想着护卫已经暗自警惕,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放你们走也不是不可以……”
少年故意拉长了声音,队伍里的那些人原本绝望的面容瞬间恢复了些许神采。
“既然你们说是什么将军府的人,想必一定很有钱,那么把你们的少爷和少奶奶留下,等你们凑够了三千两银子再把他们赎回去!”
下面众人瞬间面面相觑,而那刘能更是吓得快要尿出来了,连忙扯着那护卫的衣袖颤抖着说道:
“李护卫,千万不要丢下我啊,若是我出了什么事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听闻刘能此言,那护卫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心立刻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看到面前少爷色厉内荏的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随机拍了拍刘能的手:
“少爷放心,三千两银子对于我们将军府只是小数目,等小的凑齐了一定过来带您回去,这些山贼没拿到钱是一定不会伤害您的!”
护卫说完就招呼身后的众人离开,这群人本来就对这个刘大少爷厌多于喜,或许帮忙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又怎么会真的以命相搏?
一转眼整个迎亲队伍便作鸟兽散,只留下载着新娘的花轿和骑着枣红马的刘能在原地。
看见大家竟然都不管自己,刘能也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咬了咬牙就欲驾马逃走,可是刚一动身,一支无尾竹箭却“嗖”地一下射了过来,将他头上的丝带射断而未伤及头发分毫!
这箭自然是那少年射出来的,却没想到这看起来清瘦的身材竟有如此惊人的臂力,其书生般的外表之下更有一手百步穿杨的本事!
此时的刘能望着地上被竹箭钉落的丝带,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而这一幕也正好被那护卫收入眼底,他本意是想看看山贼的面目,却没想到竟然看到这幅画面,不禁更加觉得自己刚刚的决定实在太英明了,思忖间更加快了逃跑的脚步。
刘能就这样静静地待在马背上,呆呆地望着那些家仆护卫离去的背影,心中咒骂的同时等待着这山大王下一步的动作。
待到那些家仆们再也看不到一丝踪影,完全消失在眼帘,只听“彭”的一声,刘能只感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风紧,扯呼!”这是刘能昏迷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能摸着还有余痛未消的脑袋,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来不及审视周围的环境,刘能只觉得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转过头去却看见一张笑眯眯的少年面庞,两个一直藏在他心底不愿被提起的字此时却脱口而出:
“庄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