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天空,略有些漆黑的屋顶,在斑驳的破洞中还透着一丝亮光,似乎也在和世人一样嘲笑着屋里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茅草中取暖的人。
这个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许久未洗的头发杂乱的披在脸上,挡住了面容,脸颊也是胡子拉碴,如野人一般。他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手腕脚踝处磨损得厉害,又从进门处的一道光滑的痕迹看,这个人应该是经常趴在地上爬行。或许,是个残废吧。
他唯一还算干净的,可能就是胸口那块了。尽管其他地方肮脏得有些油腻,但胸口那块的衣服却是干净。此刻,他蜷缩在茅草中,目光地望着即将落幕的夕阳,他的心中,再没有那个能用肩膀扛着太阳的少年英雄了。
夕阳一点点的暗下去,黑暗将笼罩过来,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他的世界漆黑一片。自从那个女人死后,他的天早已没了颜色。如今的他,也早已没了往昔的风光,只是一具散发着恶臭的行尸走肉!他的眉目依旧清秀,只是沾满污秽而肮脏,他的躯体还健全着,却不再愿意像从前一样生活。
如今的他就像是一条垂死的野狗,攒着最后的力气苟延残喘。他不是没有死去的勇气,而是他不愿意就此死去,有人用性命换来他的苟活,他不愿意辜负她,却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骄傲。
天黑了,漏雨的屋顶也没了亮光,他依旧蜷缩着。他在等待,等着那个衣着光鲜的少年郎来指责他,等着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子来安慰他。
今夜,他不会来了,她也不会来了。外面的热闹吵到了他们,他们都喜欢清净。黑暗中只有他自己,还有那杂乱又臭气哄哄的狗窝一样的茅草屋。他的嘴角翕动,想要喊出一个名字,却又总是欲言又止。是的,他不配叫出那个名字。
茅屋外,人们在欢笑着,迎接着乌云过后的月光。今天是元宵节,怎么会没有月光?
孩子的嬉笑声,青年男女的轻声欢笑,粗犷汉子豪迈的笑声,无论什么声音,都和笑有关。即便是村子另一头的乞丐,现在也在人群中凑着热闹。唯有茅屋中的那个人,如在嘈杂中死去一般寂静。
他只是躺在地上,听着屋外的声音。
终于,他来了。他依旧风度翩翩,雪白长衫,胸口刺着耀眼的紫色莲花。他神祗一般傲然漂浮于空中,眼神冷冽,如看蝼蚁一般看着他。地上的这个人不敢说话,他甚至不敢与之对视。他的苟活,却无关少年郎的事,他只是为了还未来的她而活。
过了许久,少年郎走了,满脸厌恶。地上的胡须与头发满脸的这个人却欣喜不已,他知道,她要来了。她会穿着雪白的衣裳,翩翩独立于世间,她会对着他微笑,她会给他充满爱怜的眼神,给他温暖的手心,给他他想要的一切。
只是,今夜她没有来。
或许,她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她没来,地上的人却好似看见了她,对着她往日来的方向,轻声道:“你看,我活着,我听话,听你的话。以后我会活得更好的,你要相信我。”
回答他的,是屋外的笑声。
以及,一群兴奋过度的顽皮小孩。茅草屋没有门,原本是有扇摇摇欲坠的破门的,只是也被小孩踢破了,再到完全没有。
“喂,叫花子,快出来,我们给你拿吃的来了。”那些小孩隔着那个空洞的门框喊。他们顽皮,甚至戏弄这个肮脏的人,但始终是孩子,没有胆子走进这个像张着大口的怪物一样的茅屋。
屋里的人习惯了人们叫他叫花子,起码这样还能换得一些剩下的吃食。他像蛆虫一样慢慢地蠕动了一下,用手摸了摸饥饿的肚皮,张了口,却是说道:“今天不吃了。”
“出来嘛,今天过节,有好吃的。”小孩们继续喊着。他们或许是想给他吃的,亦或许只是想嘲笑他像狗一样爬出来的可怜模样,他不清楚。但此刻的他只想再等一等,看看她是否今天会来。几年前的元宵节,他们还曾一同观赏莲花灯......
“快点,爬出来。”一个声线粗一些的孩子嚷嚷着,还用力的丢进来一个石头。石头没有砸到他,只是在柱子上碰撞处声音。
“你们走吧。”他的语气颇有些怒气,却渐渐地平复,试图已道理劝他们离去,他说:“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在等人。”
“哈哈,”扔石头那个孩子大声笑着,“你个叫花子,还有人会来找你吗?是不是另外一个肮脏的叫花子啊?”
“她不是叫花子,她很漂亮,很干净。”即便没有说处她的名字,地上的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挺直了胸膛,好像这样才不会辱没她。
“她是叫花子,她就是个叫花子!”屋外的小孩叫嚣一般的喊叫着,“跟你这样的人认识的,只有叫花子!”
叫花子,叫花子,叫花子,这几个字如同阵雷一样在他耳边炸裂,震得他头昏眼花。
“叫花子,叫花子才和叫花子在一起。”他的拳头紧握,牙齿咬得紧紧的。门外的声音不停,他浑身便如蚂蚁啃食一般难受。
“算了,让他们去说吧,他们只是孩子。”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她来了,她终于来了,带着他梦寐以求的温柔来了。
“叫花子,叫花子,臭烘烘的叫花子。”屋外的孩子叫喊得愈发起劲,好似这样他们的快乐就能得到满足。
“不,你不该受到这样的污蔑。”他站了起来,像个人一样,“我不能让他们侮辱你!”
“不,龙大哥!”他再受不了孩子们的嬉笑,他不能容忍她受到辱灭。他如沉睡后苏醒的野兽,带着饥饿和凶狠。
他终于站着出了这个茅屋,却只是向着一群孩子。
“不,龙大哥!”背后的声音从温柔变得凄厉,他却不管不顾,他控制不住自己了,就像以前,就像以前的无能无力......
冲进去的他,一把抓紧最前的孩子的衣领,一拳挥打在他的脸上,孩子就像被扔弃的布娃娃一样飞了出去。其余孩子都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他,他从来都是像狗一样在地上爬着。
“我说过,不许玷污她,我不配提她的名字,你们也不配。”
他转身再慢慢地走回茅屋,却变成了以往的模样,佝偻着,畏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