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
浩然终于醒了。我想，应该是在梦里梦到自己的烟瘾犯了吧。否则我真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他揉着眼睛，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走……抽烟去……”
我没看他：“醒了？我还以为你挂了呢？那么大声音都没吵醒你，你猪啊你？”
“早就醒了，那么大声能不行吗？行了行了，抽烟去。许一诺有程璐菲照顾，没事的。”
我抬头看向前方许一诺的空位，道：“不去，我戒了，以后抽烟不要再叫我。”
“什么？戒了？”浩然睁大眼睛看着我。他的眼睛通红，布满血丝。
我此时没有一点和他乱扯的心情，只想安静一会。
我懒洋洋地说：“对……你没听错，不要大惊小怪的。”
浩然拽起我的衣服，张着大嘴似乎要把我吞进去一样：“大白天的，你抽什么风？你会戒烟？这是我第一百零三次听到你说戒烟。看吧，如果你戒烟了，全世界的人都开始抽烟了。”
我单手推开他，道“真的，没骗你，这次是真的。”
“你哪次戒烟不是说真的？”
“信不信由你。”
“我敢和你打赌，你戒烟戒不了三天。”
“好啊，赌什么？”
浩然伸出两根手指头摆在我面前，道“两百块！”
“两百块？哼……我怕你没有能力兑现，少一点还比较实际。”
“那……一块钱好了。”
“切……”我白了他一眼，道“你去……我&你干什么？怎么又用我的书？”
我一把抢过被浩然流满口水的书，掂在手里，口水顺着书中间的缝隙缓缓地留下来，一直拉向地面。简直令人无法直视。
我很急躁地说：“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用我的书垫着睡觉，不要用我的书垫着睡觉，听不懂啊？”
浩然却满不在乎：“有什么嘛？一本破书而已。我把我的给你。”
“我才不要，你的书里面全是口水，恶心死了。”我拧过头用纸巾一遍遍地擦拭着。真恶心！
浩然没说什么，急着抽烟去了。他上课总爱睡觉，而睡觉总爱用书垫着。他说这样可以闻到书的清香。一个压根都不学习的人，竟然喜欢闻书的味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至于书，对他而言只不过是提高睡眠质量的工具，然而他每次睡觉都会流口水，每次醒来都会将书“啪”的一声合上，甚至有时我可以听到口水的撞击声。
*** ***
没有星星的夜空，失去了昔日的璀璨。
偌大的校园犹如被黑色的气体笼罩着一样，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那么生活在天上的天使们透得过来气吗？此时的天堂更像是地狱。
操场上只有我和许一诺两个人，我陪着她围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走着。
很久，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下午的时候，我去办公室找班主任，打着班长劝慰同学的旗号向他请晚自习的假。班主任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并嘱咐我日后多照顾许一诺。他当时表现得很自责，多次提到他自己事先没有向高老师说明许一诺的情况，因而导致此次事件的发生。我要走时，他却说：“张宇哲，你这么聪明应该好好念书。我对你期望很大，不要让老师失望，也不要让你家人一直失望。好好学习，不会错的。”高老师一定和班主任已经交流过了，通过他对我说的这些内容推测，交流的时间不会少于半个小时。
我欣然接受了这句话，并非是他们说我聪明之故。在不知不觉中，我发现现在已不再那么抵触读书了。虽然目前还不清楚读书究竟有何用处。
眼前的许一诺的样子，如同那天晚上的许一诺一样，一抹幽魂。
我不想看到她这样魂不守舍的样子，但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此来结束这种古怪的气氛。
“班主任都批了你一天假，为什么还下午放学还打扫卫生啊？”我觉得自己问的问题真傻。哎……
但许一诺突然停下来。
慢慢地转身看向我。
她的眼神很复杂，但更多的是悲伤，似流水一样的悲伤，每分每秒都在流淌着。
昏黄路灯下的她，静谧又而凄美。哼……就算再给你加上一百W，也照不亮她的心里世界。
就这样，她看着我，我看着她。
良久，无言。
气氛渐渐变得凝重，重得像把空气都压到了地面，有种窒息的痛在拉扯着身体器官。
“怎么了？”我轻轻地问，轻的连我自己都没听到声音。
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别……别这样一直看着我……”
我感觉的自己很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
她拿出我送她的荧光笔在小本子上慢慢地写着什么，慢得就像小时候写字那样，一笔一画的。
“我很伤心。”
看着这四个字，我的内心再也没有能力与痛苦对抗，很轻易地被撕碎，仿佛纸屑那样，一片一片。
我强忍着要流泪的冲动，道：“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的身旁保护你……你送我的天使画上面写着，要我做你的守护天使吗？你看，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啊。”
“……”
“对不起……我上午不该说出那些字眼，但是，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办法。她是老师，如果她是学生，我肯定会狠狠地揍她，因为你，我可以放弃不打女生的原则。”我看着她还是很伤心的样子，我慌了，有点语无伦次，“我不是怕老师，我是怕被学校开除。那样的话，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也就没办法在保护你。我……你应该感到幸福的，上午是那个老师就是这么讲的。所以你不要这样写……我也会很伤心的。”
她听着我的叙述，嘴角边渐渐露出了笑容。
可是，没等我说完，她的笑容不见了。
眼神也比之前更加黯淡，犹如漆黑的无底洞，装满了无止境的悲伤。
“怎么了？”我再次轻声地问，像是又回到了刚才的情景。
她在小本子上写道：“你为什么不说你不要这样说？你为什么要说你不要这样写？”
一时间我没看懂她写的是什么？我看向她，希望从她的眼神中找到答案，可她的悲伤已经开始在眼眶中闪烁起来。
她又写：“你和他们都一样，都认为我是一个哑巴，对不对？”
虽然她是写在纸上的，但我似乎听到了她接近疯狂的咆哮。
她突然哭了，泪水像泉水般涌出。顷刻间，淹没了她的整个脸颊。
身体激烈地颤抖，但是还是那样直直地看着我。
我更慌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果悲伤可以转交给别人，那么你全部都给我，都给我……
“你别哭了……好吗？”
她蹲下来，抱头痛哭。
那细微的抽泣声在我听来却像炸雷一样，把我的耳膜炸得隆隆作响。
她哭得我心都碎了。
如果她能开口讲话，我一定会对她说：“你喊出来，喊出来心里就舒服了。”但是我不能这么说，因为她喊出的声音只会让我有撕心裂肺的痛。
此时我真的想抱住她，让她在我怀里尽情地哭。
可是，我不能那么做，我怕因此而失去她。因为她能答应和我做朋友，这对我来说已经实属不易了。
她蹲在地上哭了很久，久得就像好久个世纪一样漫长。而我就站在她的一旁，就只会心急如焚地看着。
终于，她哭累了。
缓缓地站起身。
在小本子上写：“小时候我的名字不叫许一诺的。”
“那你叫什么？”我发现我问得很白痴，我应该学习翰林的回答方式：“不管你以前叫什么，你都是我的许一诺。”可我终究没有他那么高超的泡妞技术，说不出那么令人感动的话语。以后必须要加强练习才行。
她写：“我小时候叫许一一。”
她让我看了之后，继续写：“因为我是九零年一月一日出生的，所以爸妈给我起名叫许一一。”
“在我三岁时，爸妈发现和同岁的小孩子都已经会开口讲话了，而我却连爸爸都不会叫。”
“爸妈就带我去医院，检查后才知道我是一个哑巴，我敢肯定他们当时伤心透了。”
“之后我的名字就被改成了许一诺，寓意就是，许下一个诺言，将来我一定会开口讲话。”
“你知吗？我一直都有一个梦想，梦想着有一天我突然会开口讲话了。我常常想，如果我突然会开口讲话，那我第一句应该讲什么话呢？想着想着……我就笑了。可我发现这是一个幻觉。连现在最先进医学技术都无法让我开口讲话，爸妈花光家里的所有积蓄带我去美国看过，可是还是没有一点用。”
“所有的医生都表示说，如果想开口讲话，就要靠日常练习。从小爸妈就开始教我讲话，我很用心很刻苦，一遍一遍和他们学习。”
“上小学的时候，同学们都不和我在一起做游戏。不过他们不是不喜欢我，而是做游戏需要交流。尽管那个时候，我能慢慢吞吞地讲出一些话，但也不可能做到像其他同学一样，能够正常交流。”
“慢慢长大后，我看到有很多女孩子开始恋爱了，我非常羡慕她们可以和自己的男朋友打情骂俏。”
“那个时候，有很多男孩子追求我，我都拒绝了。原因很简单，我给不了他们正常的恋爱体验。”
“我从一开始就很努力学习讲话，因为我想和正常人一样，可以尽情欢笑，可以尽情讲话。”
“老师经常骂同学们，不要讲话了，有什么好讲的？！你知道吗？我多希望有天，老师会这么骂我。”
“但是我渐渐地放弃了，在别人有意无意地嘲笑声中，我渐渐地放弃了。尽管我很想像正常人那样开口讲话。”
“哑巴都会用手语，可是我不想。那样的话，别人一眼都看得出我是个哑巴。”
“你的绰号是张大帅哥。你知道我的是什么吗？”
我对她轻轻摇头，不想让她写出来。
“我的绰号有很多，但有一个是当时同学们最常讲的，那就是‘啊哦呃’”
我有点怒火攻心了，喊道：“不要说了好不好？有我在，我看谁敢说出那些字眼！”
我不敢再说不要写了，她对“说”和“写”两个字很敏感。
她微笑：“都已经过去了，我没事了。因为我在讲话的时候，最常说出‘啊哦呃’三个字。”
“你还记得，你写给我的自我介绍吗？有一句话你说的很对。你说：‘所谓梦想也就是梦里想想而已。’是呀，我做梦的时候经常和你说话的。”
我赶忙解释：“我不是有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