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吸了下鼻子,很深沉地说:“我不仅上辈子是女人,下辈子我还要做女人,因为我想找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
“……”
我现在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常常在上课的时候拿着镜子一会笑笑,一会眨眨眼,一会撇撇嘴。原来他是想把自己的样子深深地印记到脑袋中,其深度要达到连喝孟婆汤都无法让他忘却的程度。世上有这么自恋的人实在难得。他已把自恋发挥到淋漓尽致的程度了。
翰林看到我面露鄙视神情,搂住我的肩膀说:“宇哲,想让别人喜欢你,首先要自己喜欢上自己。”
我推开他:“真受不了你。”
翰林继续说道:“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比较厌恶自己。厌恶自己,就会羡慕他人,羡慕他人就是会迷失自己,迷失自己也就迷失了自己的人生方向,迷失了人生方向最终就会一事无成,一事无成就会更加厌恶自己。”
我心里对他说的话震惊不已。
可……表现出来会显得自己很没水准。我轻哼一声说:“行了吧,在我们面前就少装一点。大家都是自己人,装得少点又不会笑话你。”
浩然说:“就是就是,翰林就是爱装。”
“那些话是我爸说的,我从小他就是那样教育我的。你看,如果你自己都不喜欢自己,怎么让别人喜欢上你?岂不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时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宇哲……”
我们同时回头循声望去。
只见明暄手拿两瓶矿泉水,站在商店门口的台阶上看向我。清秀的五官线条却透露出一股坚毅的神色。
他穿着白色衬衫,浅蓝色牛仔裤和白色板鞋。在阳光的照耀下,帅气的就像王子一样。
哼,原来那个女生是在等明暄。
他将手中其中一瓶矿泉水递给那个女生,然后向我走来。
“宇哲你怎么不去上课啊?”明暄走到我面前疑惑地问。随后将买给自己的矿泉水向我递来。
我看都没看矿泉水一眼,冷冷地回答道:“这和你有关系吗?你不是也没有去上课?”
明暄先是一愣,道:“我们是体育……”
“我们也是。”他还没讲完,我就抢着说。
明暄看着我,那种目光就好像不认识我一样。
“宇哲,你别这样,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那是以前。”我依然冷言冷语,摇头道,“现在不是了。”
“……”
明暄拉起我的手臂说:“走,我们借一步说话,可以吗?”
我甩开他的手臂,稍做犹豫,就跟着过去。
翰林和浩然,还有远处的那个女生都诧异注视着我们,一言不发。
原本我不想和他多说什么,但想了想感觉还是把话讲清楚为好。不管怎么样以前也是很好的朋友。
天空蔚蓝如洗,白云朵朵盛开,阳光在云层中耀眼,树木在校园中吐出清新的氧气。
可此时我的呼吸却是在痛苦中进行。
明暄将我带到操场枫树旁。阳光射下,光斑在树荫里若隐若现。
“有什么事快说,说完我就走。”
明暄语气很重:“宇哲,真的别这样,我们从小玩到大的,我是你哥哥。”
我怒了:“我和你说过那是以前,哥哥?哼……你想让我发笑吗?”
“宇哲你变了,一点都不像原来的宇哲。”明暄眼神中闪过些许苦涩,扭过头看向附近正在打羽毛球的同学们,“我发现越来越不认识你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我?连一句话都不想和我是吗?”
我平淡地说:“不知道是吧?好,那我告诉你。我们今天就索性把话讲清楚。因为你从小到大什么都比我好,比我强。你是大家心中的好孩子,好学生。而我呢?呵,和你恰恰相反。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坏孩子,小混混,什么狗屁都不懂的人渣。不过说真的,以前我总觉得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你什么都优秀,优秀得就好像天衣无缝一样。我曾经把你当作我的哥哥,当作我的榜样。而且我有什么事,你都会第一个站出来帮我。真的,我挺谢谢你的。但这并不重要,你知道吗?重要的是我爸不停地拿我和你做对比。甚至经常当我的面说:‘如果明暄是我儿子该有多。’”我突然痛苦地吼起来:“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伤心吗?你知道我当时心有多痛吗?啊?……你,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造成的。所以,你这个朋友我交不了……真的……我有不起你这个哥哥。”
沉积在我心头多年的怨恨终于说出来了,可是说出更痛苦不是吗?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不再死死盯着那张俊美的脸颊。
“宇哲……对不起……我不知道会给你带来这么深的伤害。但是你应该明白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明暄抓着我的肩膀说,力气也越来越大。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我唯一能做的也是我想做的就是微微仰起头不让眼泪流出来。
“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不认我这个哥哥了,我无话可说。但是我还要提醒你一句,不要这样一直堕落下去。夏翰林和邓浩然他们两个不是什么好学生,我希望你离他们远一点。你和他们不一样,明白吗你?”
我猛然打掉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怒视着他:“这个不用你管,你有你对生活的态度,我有我的生活方式,你凭什么用你对生活的态度来指责我的生活方式?!”
明暄脸色复杂起来,最后坚定地说:“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不想看到你这样一直堕落下去,明白吗?”
“不明白!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不用你管。”
明暄脸上写满了愤怒,无奈与悲伤,语气很重地说:“你爸他……他是很爱你的,你可以不听我的,但你得考虑考虑你爸吧?”
“我再说一遍,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还有,我们之间的事情是我们的,跟家人没有任何关系。”
我今生最痛恨的就是别人用家人来威胁我。每当老师说:“叫你家长来一趟。”的时候我就会恨得痛不欲生。
“宇哲你就是个混蛋。”明暄冲我怒吼,“世界上最大的混蛋。”
“对,我就是混蛋。以后各走各的吧。”我带着笑容抛出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开。
我一句话不说走在翰林和浩然前面,心情沉重得像是压了一座大山。明暄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教,你优秀那是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的优秀却变成了对我的伤害?你生活在父母,老师和同学的掌声中,鼓励中。而我呢?他们给我的永远是责骂和冷嘲热讽。我们不是一路人的,所以,以后各走各的吧。
“宇哲,没事的,别往心里去。”
“呵……放心,我一点事都没有。”我逞强回答翰林,只是脸上的泪痕是擦拭不掉的。
浩然一拳打在我的后背上:“像个女生一样,不行的话,我下午放学带几个人****一顿。”
我回过头,盯着浩然:“你敢?……他是我哥哥!”
尽管,现在已经不是了,我也绝不会允许别人伤害他。
来到篮球场,翰林和浩然组队打篮球去了。而我坐在一旁的乒乓球台上,思绪纷飞。
我想起了很多和明暄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的我总是哭,每天哭得像花脸猫似的。至于为什么哭,我现在也记不起来。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读小学一年级。那天下午放学在回家的路上,莫名其妙地被几个比我高好几年级的男孩子围住。我当时害怕极了,还没动手打我,我就开始使命地哭。
明暄不知什么时候冲进人群,将我挡在身后。随后那几个男孩子就开始动手打明暄,而我劝站在一旁捂着眼睛拼了命地哭,一直哭,一直哭。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暄说:“宇哲我们回家吧,别哭了,你看他们都已经走了。”然后他就拉着我的手一起回家。但是在路上我还是一直哭,一直哭。好像挨打的人是我,不是他。明暄用自己的袖子一边帮我擦眼泪,一边说:“宇哲你放心,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这句话我记得是那么的清楚,我想,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回家后,妈问我为什么哭,我说:“有人打明暄。”妈笑着安慰我:“傻孩子有人打明暄你哭什么?”
我没告诉妈妈地是,明暄因为我才挨的打。
有一年的一个假期我们结拜了,对着一棵大树叩头,念结拜词。明暄大我两个月,我九零年十月月十二日出生,他九零年八月十三日出生,理所当然他做了我的哥哥。我把他当作我的亲哥哥,他也把我当成了他的亲弟弟。我们在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打弹弓,一起玩水枪,一起打游戏机,一起玩过家家,一起打弹珠……我童年几乎每件事都与他有关。和他在一起我心里就感到很幸福,很踏实。
虽然还是会经常哭鼻子,但内心不再那么害怕。也就是说,只要有他在身旁,我就可以放心哭,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我还记得有次考试,我的数学考了九十三分。爸让我全部考满分的,否则回家不仅要挨骂,甚至还会挨打,晚饭肯定是吃不成的。我就哭,一直哭,放学后我抱着老师的腿不让老师回家,我哭着说:“老师,你必须给我改成一百分,不然不让走。”老师很无奈:“小宇哲,分数都打出来了,不能改的。”
我抱着老师的腿一直哭,不管老师说什么,我都一直哭。我口中不停重复着:“不改成一百分不能走……。”就这么僵持着,我的眼泪已经打湿了老师的裤子。这时明暄说:“老师将我的一百分给宇哲吧,我要九十三分就可以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记不得了,就连老师有没有给我改成一百分,我都不在记得。但是明暄的那句话一直都在我的脑海之中,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割不掉,剪不断。
而现在的明暄给我的只有痛,只有似刺骨一样的痛。我们儿时深厚的感情已随着渐渐长大而薄如蝉翼。这其中,要归功于我的父亲,同样也归功于他的优秀,我的“无药可救”。
哎……真够烦的!
不经意扭头,看到了许一诺。
她独自一人坐在远离人群的健身器材上。当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心里没有荡起任何波纹,依然如止水般平静。因为我的内心被苦水填满,再没有空间来进行激动。
同样重量的悲伤,同样重量的快乐,一起装入心里却没有同样的效果。似乎快乐在悲伤面前,只有流泪的份。
哎,算了,一直想那些烦闷的事做什么。打篮球去。
*** ***
晚上回到家,看到书架上和明暄小时候的合照,愈看愈烦躁,愈看愈不顺眼。那是我们七岁时在动物园照的,照片右下角写着一九九七年七月四日,背景是一群斑马,照片里的我们笑得很开心,很纯真。他一只手臂搂着我的脖子,另一只手臂叉在腰间,很像我的大哥哥。在我记忆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斑马,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过,而马也是我们的生肖。
我把相框拆开,将照片取出来。
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一张脸,明暄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以后各走各的。猛然将照片撕成两半,又狠狠地把属于他的一半撕成碎末丢进垃圾桶里。
为什么十七岁的我会有这么多烦恼?会这么多悲伤?而又为什么这么多的负面情绪只要一到学校就会立刻消失不见?重点是,我恰恰讨厌念书啊!
看来,我只是喜欢上学,不喜欢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