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蠲濯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见真龙翱翔于天际。”
伯庸叹了一口气:“我竟不知,是在何时,得罪了姑娘,让你恨我至此。”
这一句话,她停住了她所有的动作。
——好恨啊。好恨啊,好恨啊,好恨啊,好恨啊。你们所有人都欠我的,不该是我死,不该是我,不该,不该!
“我恨你,我恨你?”假的蠲濯公主向后跌去,重复几遍,眼中渐渐发起绿光,“是,我恨你!我恨你当初入宫时,你为何要与我拉手约定,我恨你,为什么整个宫中就只有你对我最好!”她忽然捂住了左侧的手臂,激动不已,“我恨不得从来没有见过你,那样就不会坠落山崖,孤零零的死在山林之间!你知道我苟延残喘了多久,才落在最后一口气吗?!”
“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冒充蠲濯公主?”他反手扣住她捂住的左侧手臂,恼怒至极。
“我就是蠲濯公主!”下一秒,她的手臂竟然是你皮开肉绽,接着寸寸碎裂,一块一块地掉落在地上。她身上那么浓郁的花香,为的只是掩饰腐败的泥土味道。
“我被杀了,又被埋了。可我又心愿未了,土也埋不住,水也浇不灭,我又回来找你了。谁也挡不了我!”
她仓皇地撞出窗去,就此消失。伯庸手中只剩下扣住的一把淡金色的毛。
林瞿国十七年,与魑藜国发生了利益冲突。共同为了城池中间的一块土地而大动干戈。
战了八年,整整八年。魑藜国即将冲向我们防守阵地,父皇带着蠲濯公主上战场厮杀,却被魑藜国的战士们杀得大败。仓皇之际,父皇上了马车,准备撤回临安城。蠲濯公主受了伤走得慢,无法赶上马车。她不想被抛弃,求父皇让她上了马车。奈何后边魑藜兵追杀将至,父皇已无意救她。她抓住了马车的车轮,苦苦哀求父皇带着她离去。父皇几次三番的劝阻,正欲动心,却听闻魑藜兵的马车已经不远。他一狠心,将佩剑取出,断了蠲濯公主的手。看着她跌落悬崖,父皇坐着马车,慌乱逃离。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所有的故事,待伯庸碰到了这缕金毛,瞬间所有的场景都一目了然。
“帝王,这毛是——出自何物的?”晓珀望着“织梦者之门”,“吸收了人类灵魂和意念的古物,非同一般呐。”
“这是鹐觭的毛。”红心俯下身,看着“织梦者之门”的世界,“那个时代理应是白心帝女管统的世界。可听说,讹兽塔?”
“关着上古世界直到禘涴畤年时代的神兽塔?”
“正是。而白心的手中有记录每个讹兽的白泽卷。若是他们逃出,每日清点的时候能迅速发现。”红心撑起她的珠帘竹骨伞。
“可我听说锦鲤花墨可是例外?”晓珀勾起嘴角。
“锦鲤花墨自愿去人间,白心在白泽卷中抹去了她的名字。灵力是依然存在的,但不得动凡心,也不得轻易拿兽灵或自身给人类许愿。违反以上任何一种,白泽卷的灵力则不能保护讹兽,不日将会灰飞烟灭,堕入狱界,永世不得翻身。”红心嗤笑了声,“经历了这些日子,这么多讹兽想逃去人间,倒是发现了不少人间的冷暖。”
究竟是去寻一番称意,还是想去经历从未经历过的情感?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的,就连日后的自由也会交予魔王的交易。
——林室江山,怎么可以交给这样的昏庸之人!!!
——你那个父皇,已经从内里烂掉了。
——心里只装的是怼往昔繁华的怀念,只装着如何给自己办一个隆重的寿宴而已!
难道······这鹐觭的真正目标——是父皇?!
“快,快禀报父皇!我要见他!”伯庸慌乱起来,再也没有睡的念头,他连忙大声叫唤侍女,可是叫了许久,并无人回应。
“你就算叫破了喉咙,也无人来救你了,皇兄。”
突然,身后一阵疾风,黑影猛然间冲上来,将尖细的牙齿狠狠地噬进他的肩膀,接着趁着拔剑之时迅速退去,手挥出千万绳链,将其紧紧捆绑住,并化出铁笼,四肢被束缚,关了进去。
“皇兄,父皇已经动了杀心,留在此地太过于危险。”
伯庸自然是不信的,他嘶哑地叫着,声嘶力竭。
“小哥哥,这次由我为你挡下这一难,”蠲濯公主轻声道,“这世间,能没有蠲濯,但不能没有这世间唯一的真龙。”
你明明,是这世间,唯一的真龙。
伯庸肩膀上的龙纹刺痛起来,越来越痛,皮开肉绽。
“救······我······”他看着远去的背影,嘶哑地喊着。
蠲濯公主化成他的样子,摇摇头:“是你自缚,旁人救不了你。若是我再软心救你,我将再也无法看到真龙翱翔。养育之恩,君臣之义,条条将你捆住。”
但只要过了今日。你就能自由翱翔了。
许久不说话的红心,指着蠲濯公主:“看来,那鹐觭已经准备好替他再死一次了。”
“哈~为何?”晓珀趴在地上,懒洋洋,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鹐觭化的蠲濯公主,如今步步深陷,早就忘了自己曾经是谁,只当它真的是伯庸的蠲濯妹妹。”
“不,应该说,是蠲濯公主的心愿太过强烈,强到身死魂灭,也不肯消散,要借助这鹐觭的躯体继续完成。”晓珀斜眼瞄了一眼这鹐觭,笑道。
“我走了,皇兄。”蠲濯公主最后凝望了一眼伯庸,“皇兄,我与你的瓜葛,在今日,算清了。”
伯庸猛地睁开了眼。一瞬间,所有与蠲濯少年时期的回忆全部涌上心头。他肩上的龙纹忽然开始发光,朝更深的地方烧灼过去。
别走,别走——我还有话,还有话——
然后猛地爆裂开来。
寿宴进行到一半,郡王伯庸献上了他的贺礼:“听闻父皇独爱桃李,孩儿特意去西域的芊琢城索取制作的桃李,滋味绝无仅有。”
外表普通的木盒中,静静地躺着几枚桃李。
“父皇,您尝一个吧?”那嗓音突然带着慵懒的娇媚,皇上悚然而惊:“······蠲濯?”
“父皇说什么呢?”伯庸平静道,“蠲濯公主早就死了。”
话虽如此,他眼中的红光却再也掩饰不住。
皇上向后跌去。
“有毒,有毒!这桃李有毒!你要杀我!”
他抓起身侧准备好的玉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埋伏在庭院两旁的士兵早已准备,闻声而动,将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来,父皇是早有准备啊。”伯庸冷笑一声。
“郡王伯庸忤逆君上,散布‘真龙’谣言,朕要你们立即诛杀!”
在他身边长枪如林。持枪的士兵却纷纷躲开了视线。
“你们!难道也要以下犯上不成?”、
领头的将军跪在地上:“皇上!郡王是真龙,杀不得啊!”
士兵们连声附和,纷纷跪在地上。“若不是郡王化为神龙,让越州的人都喝上了水!郡王仁义,小人不能做这种事情,请陛下将我等赐死!”
“好,很好······你们,好得很!”
“父皇,三个孩儿中,只剩下我能在晚年孝敬您了,”蠲濯公主化成的伯庸侃侃道,“我——”
一阵剧痛从腹部袭来,撕裂了现实。她抬头朝上望去,只见曾经杀死她一次的父皇,如今第二次将剑插入了她的身体。
“没错,正如你所说。若我死了,我只有你一个子嗣,你就是皇帝。”皇上目眦欲裂,面目狰狞,“朕,自己动手!”
第一次雷霆响起,近得就在头顶。血沿着剑身外涌,而皇上还在咬牙切齿,继续往里深入。蠲濯公主望了一眼深夜的天空,却毫无声息。
她留下一滴泪。
“也罢,父皇,你终究又杀了我一次······这次,便算是伯庸的份吧。”她伸出已经重回少女姿态的手,将剑身牢牢抓住,突然嘶吼一声,“父皇!为什么——为什么!!!我是真心爱伯庸的,为什么是你——你明明是我的父皇——你为了阻止我和他在一起,你杀了我!!!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你知道我苟延残喘了多久,才咽下最后一口气吗。我要复仇,我要让伯庸夺了这世间,你不配成为皇帝!”
她变回蠲濯公主的样子:“此番剔骨剜肉,还了你的养育之恩。从今往后······各不相欠······你得放他自由!”
皇上松开了手,跌跌撞撞地朝后倒去。
“蠲濯?——怎么会是你?!”
第二次的雷霆响起,风声忽然间猛烈起来,刮得庭中所有人都站立不稳。他们趴在地上,抬眼便看见一只盘绕的巨龙。
鳞片矗立,是只正在暴怒的神龙。从龙身之间,伸出一直少女的手,似乎想要触摸它的鼻尖。
“蠲濯只愿,有朝一日,得见真龙翱翔于天际······”说完,那长久以来支撑她行动的动力消烟云散。
自由翱翔吧,我的真龙。从今往后,你是自己的主宰。
哗啦一声,整个世界的暴雨开始降落。神龙静静地立在大雨之中,一动不动,尤如雕塑。在它低垂着头颅的下方,是少女垂落的手。
许久之后,它舒展了身体,重新盘旋着,带着失去生命的少女,驶向越州干枯的大地。
“蠲濯的愿望,由吾来实现。”
神龙飞向远方,消失在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