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间灯火炽幽微,并剑酾缚来是鬯及。
“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一把细嫩的声音从狱界响起,宛如恶鬼,“晓珀哥哥,我可还说过了罢,不久后我会来找你的。”
男人瞟了一眼,笑着摇头,一挥手,那声音立即被打回原形。
“不知帝女,此时寻本王有何事相求。”男人看着轻易躲过黑风的少女,撑起一把鸾香珠伞,“许久不见,倒瞧着你用了红心女帝的遗物好生上手。”
“遗物?”白心抑制不住笑声,无比尖细的声音从她玲珑的身体窜出,“魔王可去人界偷见了红心女帝?”
男人不语。
“原来如此。一直都传你与晓珀为同一人,你可知,以下犯上,叛乱细作要受怎样的刑法?不知大王是想要剥皮活埋,车裂分尸,还是断椎堕魂呢?”白心提着寒灯,一步步逼近。魔王也缓缓站起,四目对视:“我不知帝女在讲何事。吾是帝女的臣下,怎有敢违逆帝女的意思。”
白心女帝将信将疑,许久盯着他的眼睛。
“你可知,箐云镇,曰S的男人,道你即是晓珀。”
“呵,帝女,晓珀早已随着苍琼女帝的消逝而烟销云散,在人界艰难维生,靠开着浮世阁度日。人类的一番胡乱之语,怎敢信服。”
“但愿如此。”帝女恢复了一袭细嫩的童声,“既然王这么讲,我予便放心了。毕竟现在战争纷乱,最怕内贼细作。”
“重言,若能有本王能帮上的事,请帝女派人遣之。”魔王恭敬跪下,白心一跃天际,消逝在孤魂野鬼之中。
晓珀捏了一把冷汗。又是S,又是S!!此人为谁,为何能有此番本领,竟能知道女帝,帝女与我之事。不可取,万万不可取!此人阴险狡诈,不得不防。
“S,我终要找出你的真面目,亲手将你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箐云镇。
棠梨背着个药娄子,走在崎岖的路上,被绊了一下。
她想把绊人的东西移开,发现竟然是个人。
躺在地上的人一把抓住她的裙角,气若游丝:“姑娘,若你今天救了我,不说家财万贯,起码保你后世······”
“不必。”棠梨伸手在那人袖中一摸,一分钱也无,顿时叹了口气,“喏。这是砒霜。伤势这么重,荒郊野岭再拖这么几天被狼叼走了,多增添可怜罢了。”
那人顿时醒来,翻身摸刀时,小女一笑:“罢了,你瞧,你不过是外瘀伤失血过多。”
棠梨是位江湖郎中,平时给人看看病,偶尔上山采药,不小心捡回个人。那人被山虎所伤,身上一文钱也无,衣服破烂不堪,想必也不是达官贵人。
“我瞧着你衣衫褴褛,身无分文,且说是江东逃难来的罢。”
那人神情复杂:“正是。”
“江东——穷啊!”棠梨长叹一声,“也罢,既然你我有缘,不如跟着我云游江湖,还能混口饭吃。”
“你是一介女辈,怎能称呼郎中?”
“嘁。”棠梨背起药框,“哪管这么多,只跟着我便罢了。女子,不可行医么。”
棠梨住箐云镇,早上在家的小破医馆坐诊,中午去包子铺买包子,下午去城东卖药,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自从找了个打杂的,生活愈发顺风顺水。
“喏,你。”棠梨招手,“帮我按腿。”
“我叫柳奚笙。”那人淡淡的说,走过来按住哭啼的孩子。孩子不过四五岁,是被马所踏伤。骑马人将他扔在路边,家人穷苦请不起大夫,寻人一问,便闻江湖神医居住在镇上,抱着孩子往这儿送。
棠梨用尽了浑身解数,然这是从阎王爷手下捞人,从何容易。止血的草药一遍遍敷,洗下的血水一盆盆接,却见孩子脸色发青。
棠梨汗如豆大,忽有只手放在肩头:“马蹄踏伤,五脏俱裂,更何况是个孩子。不如算了。现在去找骑马之人,还能赔些银子。”
棠梨将柳奚笙的手拿开,摇头。
幼童昏迷不醒。
棠梨嘴唇发白。片刻后,拿起药筐,背上猎枪。、
“你要去干嘛!”柳奚笙见此情况,一把拉住。
“我要去河边取药引。”棠梨擦开额头的汗水,“然后去找快刀手,手起刀落,能断孩子被踏伤的手臂。”
说完欲出门,却闻后边:“我去罢。”
柳奚笙身上有一把刀,从不轻易出鞘。他瞧着少女忙里忙外,终究闭了嘴,拿着刀站了起来。
药引不能找,家人也很快便送来了。她将材料放进粗瓷大碗,到了点粉末,掰开幼童的嘴,强灌下去。
“快!”
柳奚笙手起刀落,便将一小段碎骨,斩于地上。
片刻屋内突然响起幼儿的啼哭,声声不绝。
“好了。”她擦干汗水,将伤口包扎,“虽然少了一只手,但至少活着,比什么都好。”
家人千恩万谢,棠梨脸上却并无喜色。她坐在河堤,看了半日的春水。一队锦衣卫在下游饮马,为首的走来,说棠梨在河边洗手,脏了他们喝的水。柳奚笙远远地看见了腰牌,知道是锦衣卫办事。
“各位大人我们都是草民贫贱,没什么能赔罪,只有一壶清酒,给大人清凉解郁。”柳奚笙马上挡在棠梨前面。
他自己先喝了一口,再把酒葫芦递上。那锦衣卫喝了一口,嫌酒不好,将葫芦丢在地上,骂骂咧咧走了。
“何苦。”棠梨将滚在脚边的葫芦捡起,“锦衣卫横行霸道惯了,不过是被打一拳罢了。瞧你,尊严都不要了。”
柳奚笙笑嘻嘻的接过:“谢神医。”半晌。“那可是锦衣卫,可知他们为何来箐云?”
棠梨望着绝尘而去的马队:“不知。”
“民间传言,说有一味仙草,能治百病,通体雪白,朝廷派人来搜。”
“是么?”棠梨发梢落下樱枝,“何来百病之物?就算有,怎可能出现在箐云镇?”
柳奚笙靠着柳树,抱起手臂:“前阵子箐云镇大疫,本来死了很多人,却突然不治而愈。太医说,能治这恶疾,非仙草不可。”
柳奚笙一边说话一遍远眺马队,自然没看见棠梨的脸色。那一瞬,女子的脸色惨白,手微抖,牙齿咬着唇几乎出血。若他此时回头,必能察觉不对,可那时,忽见——一人从马上栽了下来!
马跑的极快,栽倒之人拖行数米,凶多吉少。柳奚笙心中一紧,却听棠梨悠悠开口:“之前你道为何不拦骑马之人,让他赔药费?倘若那人是锦衣卫,你——”她赤红的眸子在天际留下痕迹,“赶拦么。”
柳奚笙一愣,棠梨已经调头往回走了:“没事,定是喝醉了。”
第二天他才知,昨日那锦衣卫有一人好端端从马上摔下,断了腿。巧的是他刚纵马踩上了不知哪家的孩童,一只手换一条腿,也算苍天有眼。
子夜。
棠梨破医馆的背后停了几匹骏马,两三个锦衣卫立在阴影里,柳奚笙背手沉吟:“坠马之事不查了,事情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棠梨就诊时,柳奚笙就在旁边收收钱,偶尔也给人刮骨疗伤。棠大夫看病,唯“随便”二字,穷人少受点,有钱多收点,反正受伤只有那几味药。有时柳奚笙觉得,这样竟也不坏,莫名喜悦。
他想,如果救不了所有的人,他至少可以保这个人平安。
箐云镇,明朝五年。
棠梨突然忙了起来。不知哪日起,每日来诊的人变多了。正值春行夏令,民也疾疫,症为头疼发热,高烧不止。并不是人人能请好大夫,穷人都往棠梨的医馆挤,人满为患。
“这是疫病。”棠梨蹲在熬药的砂锅前。
“这就是疫病。”柳奚笙站在她身后,“疫病是官府的事,你个女流能抵什么用?不如趁着邪气大盛之前,予我一起走。”
“去哪儿。”依旧是淡淡的口吻。
“京城。我有一挚友,问他借点钱,修个宅子。不是最大的,但是带个庭院,你若是想种点什么,那······”
柳奚笙描绘时,棠梨的眼睛瞪大,赤色瞳仁出奇的明亮,似乎从未想象过世间那般美好。然后她闭上双眼,随即恢复了平淡的表情:“嘁。儿女情长,不可阻悬壶济世。我知阿笙对我的用心,但此情,不能如愿。”
“棠梨,我对你,明月可鉴,情深亦寿,我······”
“不必再说了。我不能一走了之,随君去远方。”
柳奚笙叹了口气:“要是有仙草便好了。这样棠梨就能与我一道远走高飞了。”
棠梨在案几上诊脉,突然身体一僵:“胡说。世上并无仙草灵药。”
柳奚笙笑笑不语。“棠梨可累了?我去给你倒杯红糖水。”
“嘁,罢了吧,拿红糖水给病患喝,我就喝那破炉的滚水吧。”
这疫病来的蹊跷,三日之内,病倒百人。
一月之后,便有人身亡。
两月之内,城内已无四体健全之人。
柳奚笙把衣服打了包,放在门口,问:“再下去就会殃及自己,还不走吗?”他见棠梨还在忙前忙后。日日三更睡,五更起,瘦到像蜻蜓,“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原本只是玩笑之话,他自然不会丢下心爱的人不管。可见棠梨将手伸入怀里,递过一只布袋:“这是你跟着我两年攒的钱,都给你做路费。”
“你······你非要我做的这么绝啊?”
“若是以后你想我了,带着你的妻子来帮我修座坟,就埋在后山。”
棠梨说话面色并无异常,不过因为累,声音很轻,像一根针,落在柳奚笙香身上,刺得很疼。扶她的那一瞬间甚至想算了,让一切都结束,最多复不了命,前程尽毁罢了。
不行,不能这样。柳奚笙摸摸鼻子,不能为了一座城,一个人,把自己前途毁了。
就算是自己心属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