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
夜深了,见他寝殿的烛火尚未熄灭,我将炖好的莲子羹送进去。从街上回到行宫已是天色渐暗,我们都没有用晚膳,想必此刻他也该饿了吧。
“陛下,夜深了,早点休息吧,身体要紧。”
他抬眼看我,微笑着说:“没关系,朕觉得今天精神还不错,多看一些再休息。”
“那先喝了莲子羹再看吧。”我端起莲子羹递到他面前。
“好,朕听你的。”
他接过碗,舀起一匙喝起来。
“嗯,好甜呐!”
“很甜吗?知道你不吃太甜的东西,我没放很多糖啊!”
他微微一笑,“原来真的是你炖的。”
“不好喝吗?我拿去重新做一下,很快的。”
我正要从案牍上拿走这碗莲子羹,他却拉住我。
“雪儿,不用了!朕是说朕觉得心里很甜。”
我低首笑了笑。他拉我坐到他身边。
“记得朕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总是要刻意把你当成阿房,后来朕逐渐发现你根本不是她,虽然朕不能像对阿房那样对你,可是朕依然能从与你相处的每一刻觉出你的美、你的好。”
“是吗?”
突如其来的这番话使我还不能相信这就是现实。
“你有属于你独特的美丽。你温柔体贴,善良可爱,胆大心细,胸怀宽广,勇敢无畏,而且还能说会道。”
“是吗?我有这么多优点吗?”
“是啊,不止朕说的这些,另外还有很多呢。”
“怎么我都不觉得呢?”
“傻丫头,自己有这么多优点都不知道啊?”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会儿我的心到是甜起来了。
“就拿今天来说,你在黔首们面前讲出的那番话就很有远见卓识,就算朝中也未必能有几个官员讲出这样的话,你能施舍那对老夫妇就说明你还很善良,你能讲出那道菜的由来就是你十分心细。”
“谢陛下夸赞!不过说起那对老夫妇还真是可怜,仅剩的一个儿子被征丁征走了,本来应该发放给他们家的两贯钱也被那两个官差给贪污了,我还真是看不下去了后来才……”
“等等,你说什么?什么仅剩的一个儿子?什么两贯钱?”他的神色严肃起来。
“那对老夫妇说的啊,他们本来有三个儿子的,现在被征走的是最后一个儿子。那两贯钱是朝廷拨发的补贴款。”我如实回答。
“混帐!秦律规定,征丁是征收每户人家的成年男子,实行的是三子征一,五子征二的规定,既然他家有三个儿子又岂有连最后一个都征走的道理?再说,朝廷拨发的征丁补贴款明明就是每人十贯,怎么会变成了两贯?”他有些恼怒。
“陛下息怒!我看得清清楚楚,为了这事我还和那两个官差吵了一架呢。可官差说那是朝廷发下来的,我想肯定是有人中饱私囊,黔首们还以为朝廷拨下来的就只有两贯呢。”
他脸色铁青,怒目圆睁,这是继上次我和他吵架后见他又一次愤怒。秦律一向苛严,而他也最恨贪官,估计这次那些贪官没好果子吃了。
“可恶!虽说百废待举,统一天下已十年,但是朕仍然有做不完的事,黔首不得休息,朕也无法安心。这下到好,居然有人敢贪污朝廷拨发的银两,这些人简直就是不想活了!”
“陛下,依雪儿看,凭几个小小的地方官吏也不敢妄自贪污每人八贯的征丁款,他们的背后定是有坚硬的后台。”
借着这个机会我想好好整一下赵高。这个害人精,这次一定不能放过他!
“你想说什么?”
始皇帝真的不愧是始皇帝,一眼就能看穿我的心思。为了铲奸除恶,我也只能做一回小人了。
我跪下说道:“雪儿不敢说。”
“讲!朕恕你无罪!”
既然得到特许我也就无后顾之忧了。
“雪儿在街上听到黔首议论,说他们的后台是……”
“是谁?”
“是赵高。”
他愤怒道:“赵高,你好大的胆子!”一拳砸在案牍之上,“来人!把赵高、李斯、蒙毅还有钱塘郡所有官员都召来,朕要连夜御审此案!”
“陛下,贪官固然可恶,也别气坏了身子,保重龙体要紧。”
他长舒一口气,神色温和下来,“朕知道,你先回去歇着吧!”
我点点头,“雪儿告退!”
经过陛下连夜御审,这件贪污案终于水落石出。朝廷拨发征丁款按每人补贴十贯发放,经过赵高以及主办官员之手就只剩下每人五贯钱,等拨发到地方经过地方官员贪污后就变成了每人三贯,辗转经过实施发放的官差之手到征丁家庭后就仅剩下两贯。如此一级一级的贪污,最后吃亏的始终是黔首。
此次贪污案牵连大小官员十余人,陛下为此动了雷霆之怒,征夫数以万计,贪污数额巨大,按秦律足以坑杀。不知赵高用了何种方法,加上胡亥也为他求情,竟逃过此劫,陛下竟只是责罚廷杖四十,让他停俸补足款项。而其余官员包括他们的三族在内则一律坑杀,所有家产一律没收补发给征夫家庭,所有贪污官差均被作为征夫派往边地。
这次虽说没有彻底铲除赵高,但也着实给他一次重创。我明白他是念旧之人,所以这次才饶赵高不死,只盼赵高能感念陛下恩德从此收敛。
刑场
为表示朝廷对待贪污官员的严惩不待,陛下要亲自监刑。此举着实大快人心,多年来鱼肉乡里,压迫黔首的贪官们终于落得坑杀的下场,黔首纷纷拍手称好。
钱塘乡民纷纷赶来观看,把刑场周围围得水泄不通。一来可以眼见贪官的悲惨下场,二来还可得见龙颜,钱塘民众都兴奋不已。
午时三刻,十余名人犯及其三族一共几百人统统被赶入刑坑,只等一声令下,他们便一命呜呼。我曾几次向他请求不要诛杀贪官们的三族,都被他义正言词的拒绝。
击鼓三巡,行刑官读过诏书后,陛下一声令下:“行刑!”官差便开始向刑坑填土。一时间,民众也纷纷抓起地上的土石朝坑内砸去,有叫骂声,有欢呼声,有赞扬声在刑场上空此起彼伏。或许在他们看来诛杀三族已经是皇恩浩荡,可我始终还是有些不忍心看到无辜的家属受到牵连而枉送性命。
待官差回禀行刑完毕之后,陛下起身,朗声道:“今日坑杀贪污官员皆通报全国、载入国史,以为后世子孙警惕!”
话音刚落,人群中响起了欢呼声,我与众人皆跪于地:“陛下圣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惩治了贪官污吏,他的心情十分舒爽。我们乘辇返回行宫途中,为了表示亲民,陛下特地吩咐不许清道,一路上都有成千上万的民众在道旁围观,街道两旁更是连屋顶上都站满了人。御辇行经之处,民众纷纷跪地齐呼万岁。他在万岁声中频频左顾右盼,向民众挥手致意。
“看这些民众都自发前来,可见父皇深受黔首爱戴!”骑马随驾的胡亥说道。
“自古至今,哪有像陛下这样事必躬亲,勤于治政的皇帝?”李斯在一旁乘机拍马屁。
陛下笑了笑,谦虚的说道:“不然,黄帝擒蚩尤,战于涿鹿之野;尧王亲九族,章百姓,合和万国;舜和禹亲政爱民,治洪水,使得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自有朕不及之处。”
“陛下也有礼让的时候啊!”我笑着说。
连日旅途加上这次贪污事件,他脸上已出现倦容,谓然叹道:“朕到底已是快五十岁的人了,以前读古籍读到过孔丘所说的:‘天若假年,五十以学易’。现在朕才完全体会出他说这句话的心情。”
胡亥赶紧劝道:“父皇正富春秋,一定会寿与天齐,大可不必为此感慨。”
我也在一旁说道:“陛下是连日旅途劳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他点点头,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