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好不容易才从纷乱的人群中寻得一处坐下，秋夜清凉，这地方位于街道的尽头，满街的灯光漫延过来将整个凹地照亮，苍白的石台在这灯火下也显出了几分柔和之感。
闲闲望着远处的人流，两人倒也没觉得太无聊。也不知过了多久，石台上终于有人走上去了，管家摸样的人搀扶着一位老者，白发苍苍，目光里是令人看不懂的深邃沧桑，可见是个有故事的人，经历过一些，又放下过一些。随着两人的登台，石台周围的人渐渐静了下来，那个管家先开了口：“这次承蒙各位大驾，我想在座的都已经知道，我们今天将进行术法灵镜七幻的转让。各位可能不知道，灵镜七幻是人族与妖族共同创造的术法，所以它在两族中都享有盛名，其不凡之处也不必我多说。今次转让，不是拍卖，能否获得完全各凭本事，若与此法有缘，那么我家主人分文不收的赠与那个有缘人。”
不是拍卖？那要怎么决定归属？底下悉悉索索的流转着议论声，这番话实在是有点让人云里雾里。似是不满台下的喧嚣，那位老先生微微蹙了蹙眉，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如洪钟一般雄浑：“再有喧哗者，立刻离开此地！”此言一出，瞬间让众人寂静了下了。
“灵镜七幻为我亡妻所留，她临走前托我为它找到传承者。此术这么多年未曾现世的原因，是因为它会自行选择继承之人，若是未得认可，得到了也无法使用。”老者的话语缓缓回荡在人群上空，术法自行选择修炼者，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听说过，但确实非常的少见，据暮天寒所知，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术法是在一百多年前，最后的获得者是一个术法世家的天才。
说完这些之后，老者从容的下了石台，留下管家继续给众人说明规则。因为灵镜七幻本身就是以身法为主攻击为辅，所以自然是比身法，不过选定继承人的方式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居然是以跳舞来决胜负，听到这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觉得很是无语。无语归无语，这也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虽说只有女子可以继承，但在场的男子倒占了大部分，大家都想看看上古术法最后花落谁家，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讲是不错的，谁也不介意这场选拔变得赏心悦目。
配乐之类的准备都是现成的，很快就有一大帮人带着各式各样的乐器来到石台旁边，那位老先生只是单纯的想为妻子留下的术法找个继承者，准备的相当充分。很快就有姑娘上去尝试了，圆台很大，不必担心跌下去，乐曲的演奏也是极尽完美技艺高超，那位老者的用心可见一斑。
“结果到头来和表演也没什么差别啊。”暮天寒看着台上的莺莺燕燕感叹。
叶翛影轻笑：“这样也好，难得的盛会不要见血，还可以打发时间。”
台上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舞姿风仪各不相同，技巧有好有坏。圆台旁有一根不知何时被搬来的石柱，石柱上一块白玉纯净无暇，灵镜七幻寄宿在里面。一个女子舞毕之后行至石柱旁，素白的手贴上白壁，半晌过后，仍没有半点动静。
又淘汰了一个。
失去资格的女子都坐到了圆台的另一边以防有人违规，眼看自己这边的女子渐渐变少，暮天寒心下觉得这个选拔还真是难啊，叶翛影看着坐在身旁一声不吭的女子，轻轻推了推她：“你不去试试吗？”
“真的可以吗？这样不太好吧。我们是外族，万一身份暴露的话······”她还是不放心。
听她这么说，叶翛影倒不以为意：“你怎么变得这么胆小了？”
胆小？是吗，不，其实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过去的错误不想再犯一次，觉得重要的不想再失去一次。
对她的情绪变化有所察觉，叶翛影微微蹙了蹙眉，她这样子，多半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往事了，她以前经历过的，每次想起似乎都伴随着悲伤。“就算被发现了，我也有把握带着你全身而退，不会有事的。”轻声安抚了一下她，忽然猝不及防的将她推了出去。暮天寒反应很快，迅速的在半空调整了一下姿势后轻盈落地，回头瞪了一眼叶翛影。
“姑娘也要尝试一下吗？”妖族的容貌是自己幻化的，从来不缺外貌出众的存在，但这样气质不俗的女子却也实属罕见，管家见她刚才落地时姿态优雅，原本有些失望的心又受到了鼓舞，殷勤的开口：“你需要什么样的曲子？”
“曲子？”暮天寒顿时感到有些为难，她久居深山，师父教她吹笛的风格甚是随性，所奏之曲皆是些无名的兴起之作，对于外界的那些名曲她是一概不知，管家这问题立刻问住了她。
看她犯难的模样，叶翛影无奈一笑，缓步上前：“不必了，我来为她伴乐。”说着他摸出一支碧绿的玉箫，闲闲这手中打了个转，模样甚是随意。
“你来？打算吹什么？”
男子俊逸的脸庞上泛起一抹洒脱的笑：“既是以心为镜，那么随心之曲与随心之舞岂不更为贴近。不必想那么多，尽你所能便好。”
了然一笑，女子轻轻跃上高台，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
默默将长箫置于唇边，悠扬的曲调倾泻而出。箫声特有的沉稳瞬间显出，不是欢喜也不是悲伤，那是遗世独立的潇洒自由，无人可以束缚。飘逸却不浮夸，辽阔却不苍凉，孤高却不生硬，只让人为之叹服，受之感染。
暮天寒微微合上眼眸，只凭着感觉来做每一个动作。
叶翛影从未真正看过暮天寒起舞，每次她踏出那种玄奥的舞步都是为了战斗，用那无法捉摸的步子置敌人于死地。但如今，他看着石台上，觉得这样的她才更加真实美好。
女子在石台上轻盈的旋身，游移，扬袖，身上的绸带随风飘动，灵巧的环绕在她身侧，伴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优雅中显出几分飘逸之感。
她的舞步随着箫声起起伏伏，连贯自然，这浑然天成的舞蹈虽未经雕琢，但正因如此，才更令人惊叹不已。白石圆台上的女子此刻仿若坠入凡世的谪仙，缥缈出尘，不为世俗之息所染指。
明明是即兴而成的箫曲和舞步，却配合的天衣无缝，这是两人心中共有的默契，是他们自己都尚未发觉的心心相印。
长箫脱出最后一个尾音，女子也同时为这支舞蹈做了收尾，台上台下，一片鸦雀无声。
待众人回神，暮天寒已经跃下高台，即使这一支舞较为短暂，但这不妨碍它令所有人为之倾倒。
抬眸与伫立在一旁的男子对视一眼，暮天寒浅笑淡淡：“谢谢你。”
“朋友之间，不必言谢。”叶翛影将她往石柱边推了推：“试试去，看看我们的运气如何。”
一步步靠近石柱，暮天寒的心里倒是一片平静，就算失败了，她也觉得没有什么好遗憾的。纤柔的指尖触上白玉，只觉得一阵温凉，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想知道这个刚才带来倾城之舞的女子是否能够符合标准。
静默一会儿，就在有人开始有些失望的时候，白玉突然泛起了一层荧光。光晕层层化开，化为一道道流光飞出，细细一看，正好有七道。流光环绕几圈之后，突然涌向女子眉心，猝不及防之下，暮天寒只觉得一阵恍惚差点跌倒，好在身后的叶翛影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神智逐渐恢复清明，只听见老者平缓的声音：“灵镜七幻已存于你的灵识，是否能够习会就看你自己了。”
“多谢先生馈赠。”暮天寒深深的施了一礼。
“没什么，我本也只是为了完成妻子的遗愿，现在目的达到了，也不枉我这几百年一直守在这里。”语毕，他转头对管家说道：“此间事了，走吧。”
目送着老先生带着一大帮人离开，暮天寒和叶翛影相视一笑。
世上总还有那么一群人，在变迁不定的光阴里，固守着曾经的摸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