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哲铭烧完纸后,父子俩便往山下走去。此时,李哲铭一脸沉重,而在李益昶那稚嫩的脸庞上则是笑意浓浓。李益昶一路小跑着来到车旁,快速地打开了右侧的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李哲铭走得很慢,步伐有些沉重,并时不时地转过头去回看着身后。到达车旁后,李哲铭轻轻地打开着了车门,却迟迟没有上车,而是把左手倚靠着车门上,半侧着身子,转着头,深深地望着山坡上的那几堆坟丘。许久之后,李益昶有些苦闷地在车内囔囔着,李哲铭才转身坐进了车内,关上车门,打着车,沿着山间公路继续往前走着。
这一次,车子走了没几分钟,在一个转弯下长坡后,山间公路旁右侧的陈家村的那几栋楼房便出现在了父子俩眼前。那几栋楼房,这些年来也没怎么变化,唯一的变化便是带上了更多的时间的痕迹,看起来有些没落了。
李哲铭将车开到那几栋楼房的对面处时,减下来了速度,打着转向盘,左转驶进了一条岔路。岔路两旁是高大的油茶树。这些油茶树很是苍劲,在三十多年前就是这般模样,如今依旧如此,只是更加苍劲了。车子缓慢地行驶了一百米左右后,李哲铭记忆深处的那所小学便出现在了李哲铭的眼前。只是今年,那所小学已经彻底荒废了。李哲铭减慢了车速,车子的速度慢的几乎是要停止下来的节奏。李哲铭透过那扇生锈的半敞开的学校大门的铁门,看着学校里面的操场,只见那原本就不大的操场里长满了荒乱的杂草和灌木,在这酷热的八月,那些杂草灌木显得很是萎靡,叶子都带着些枯黄色。李哲铭这时注意,校园中央的那棵高大的雪松此刻却不见了,只在那棵雪松原本矗立了许多年的位置上留下了一个土堆围着的长满杂草的大坑,仿佛雪松在向世人倾诉着,倾诉着自己在这个校园内送走了一代又一代的学生,现在校园荒废了,自己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再也不能为学生庇荫,再也不能把自己的那股苍翠葱茏给予后来人了,所以自己也就不再属于这个校园了,但这个校园比较是自己矗立了一辈子的地方,怎能说走就走,但自己却无法主宰,因为自己只是一棵无法自主的树。
李哲铭想着,只是,他不知道道那株雪松现在是成了他方校园的一景还是成了木材,或是木柴。
李哲铭的车子沿着校园的身后的公路,在校园身后慢慢行驶。李哲铭看着那些布满裂痕的教室墙体,看着那些完全破败的窗户,看着那坍塌了的围墙。这时,李哲铭的思绪似乎没那么多了,反倒是有些平静,不再像为那棵雪松想象它的归处那样去想象。因为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学校会突然被废弃,但他明白曾经属于他的校园早已远去,那一切早已消逝在了时间的洪荒之中,消逝在了他们那一代人的不经意间的记忆深处,再也不可碰触了。反倒是李益昶在看着这些破败的景象时,嘴里不停地说着一些话,一些毫不经意的话,因为在李益昶看来,眼前的这一切不过就是一栋废墟,没有任何意思。
车子刚行驶出校园,在校园的东北角处,继续是一片大面积的油茶林,在那油茶林间,有两条岔路往油茶林深处延伸开去,一条往偏北方向延伸,一条往偏南方向延伸。李哲铭沿着偏南方向的那一条道路行驶而去,走进那片苍翠的油茶林。这么多年了,这些油茶树变得更繁茂了,也更苍翠了,只是对于李哲铭来说,这十年间,他每年都回来,早已看不出这些油茶树的变化了,他再也找不到十年前,在他时隔十年后首次回来时,见到这片油茶树的感觉了。车子很快就穿过油茶林,行使到了位于两山之间山谷前,这两座山,偏南的叫叶落山,山上满是沙树,以前村里人没柴烧时,便到这座山上耙聚沙树枝和叶,以用作柴火,所以叫叶落山,偏东那一坐叫竹山,原因很简单,因为山上长满了竹子。这两座山便是李哲铭老家李家公村的门户了。
穿过两山之间的那个小小的山谷,那个熟悉的小山村便出现在了李哲铭眼前。村头的那些样式有些老式的楼房,此刻大多数都紧闭着大门。但并不是因为都去农忙了才紧闭大门的,要知道在农村几乎没有大白天紧闭大门的习惯。对此,李哲铭很是清楚,在这些年里,村里居住的人越来越少了,而留下的也不过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往往是一个老人守着好几栋房子,所以有些房子就不得不紧闭着大门了。就如李哲铭家的那个曾占据了村里四分之一人口的大家族,现如今早已七零八散分居在各地了,还在村里居住的宗亲不超过十人,而且都是些上了年纪的长辈。而其中能够让他每年回来都有地方可以吃饭,有地方睡觉的,便是他的大伯李智辉家了。李智辉以前是镇上中学的老师,现在退休在家,守着家里的那栋家族老屋,因为李智辉一支,是家族的嫡系长房,不过现在也只能守到他一代了,他儿子是大学教授,对于家族的老传统毫无兴趣。
车子穿过村头的那些楼房,正式行驶进村子。在村中巷的那条青石板路上,两旁的青砖瓦屋虽然大部分依旧还在,但大多数都已经非常破败了,有些甚至是完全坍塌了,只剩下一堆废墟。李哲铭看着眼前的青砖石板路和那些青砖瓦房,他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七八个小孩子在这青石板路上追逐打闹和在那些青砖瓦屋之间的小巷里不停穿梭的情景了,一幕一幕,带着岁月的斑驳出现他的眼前,幕像是那么美好,却是一副黑白之色。
李哲铭开着车,一路走着,只见着几人,一些年纪大的老人,但李哲铭早已无法识别他们是谁了,或许他从来就不知道他们是那家人的长辈,只知道他们是自己村里人罢了。这些年李哲铭每年回来都只是待在他大伯家及在老屋走动,村子里几乎都不曾涉足过。倒是坐在车上也不消停的李益昶表现出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他看着那些未曾见过的老房子,不停地抬头望着,也不停的转头向李哲铭询问着,并不停地用手指着外面的某一处的老房子。
车子行使到村中巷的青砖石板路的尽头,再往前行使了十来米的连接青砖石板路的水泥路后,在一栋三层楼房前的大院子里停了下来。这时,车子的声音吸引着一个穿着朴素干净整洁有些微胖的老人从楼房里走了出来。
李哲铭和李益昶两人同时打开车门,只是李益昶比李哲铭快一步关上了车门,来到了李哲铭的身边。只见李哲铭对着那人喊道:“大伯!”继而并转头低声对李益昶说:“益昶,叫爷爷。”
李益昶大声地朝那个陌生人喊了一声“爷爷”。
李智辉才回过神来,戴上挂在胸口的那副有些年代了的老花镜,见着是李哲铭,便说:“哲铭回来了啊!这是你儿子益昶吧?”
李哲铭笑着回道:“嗯,这孩子不是还没回过咱们老家吗?就带他回来看看,哲新哥没在家吗?”
李哲铭这话一出,李智辉的面色变得有些不悦地说:“他现在还在省大学忙着了,大暑假的也不知道带着孩子回来看看我和你大妈。”
李哲铭回说到:“哲新哥已经是省大学的院士了,能不忙吗!”
这时,李哲铭的大妈杜贵英从楼房旁边的厨房走了出来,说:“院士也不过是个教书的,你看看咱们村里现在多少人都搬到大城市去了,就我们家还窝在这个小山村里。”
李智辉急忙说着:“孩子不是在省城买了房子让你去住嘛,是你自个不愿住,非说家里好,现在倒还怨起孩子来了。”
杜贵英继续说:“咱们家的哲新好歹也是咱们村里为数不多的去过美国留学的人,现在倒好,就知道教书。”
李哲铭笑着说:“大妈这话可就看轻了哲新哥了,大学院士可不是什么人就能够当的,再说了,哲新哥现在也不过四十岁,就获得过国家的奖励,这要搁古代,这就叫做功成名就了!”
杜贵英听后笑着说:“我这不是埋怨他不带着孩子回来看我们嘛,哲铭,这是你儿子吧!”
李哲铭说道:“嗯,带着孩子回来看看,益昶,叫奶奶!”
李益昶一点不欺生,大声喊了一声奶奶。杜贵英笑着说:“哲铭,这孩子跟你小时候可真像。”
李哲铭说:“这孩子太皮了,在学校老是不听话。”
李智辉笑着说:“你以前在学校还不一样,上课就爱做小动作。”
李哲铭有些不好意思了,站在一旁。这李智辉虽说是他大伯但也是他的初中数学老师,而那时的他偏偏数学是班里最差的。
杜贵英见李哲铭有些不好意思,便对着李智辉说道:“好了,哲铭都这么大了,别老拿小时候的事说事,哲铭,你爸妈怎么没回来?”
李哲铭笑着说:“我弟妹刚生了个儿子,我爸妈得忙着照顾我弟妹和孩子,就没回来。”
杜贵英笑着说:“那你回去记得替我向你爸妈道一声恭喜啊!”
李哲铭说:“一定。”
李智辉说:“哲铭,你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
李哲铭说:“二十几天吧!我想让这孩子也体会一下咱们村的乡土气息,在城市待的太久了,总觉得缺少一股阳刚劲。”
杜贵英笑着说:“好,我正愁闲的慌,现在有你和益昶陪着我这个老太婆,我也就不用那么无聊了。”
李哲铭说:“我还怕给您和大伯添麻烦!”
李智辉说:“那的话,你能回来,我和你大妈高兴还来不及了。”
杜贵英说:“别在外面站着了,进去坐吧,这外面也热得慌!”
这时,李哲铭走到车后箱,拿出来了一些礼品,往大堂走去。
杜贵英见到,便是:“这孩子也真是的,回来就回来嘛,还买什么东西!”
李哲铭说:“我也难得回来一趟,给您和大伯买点东西也是应该的。”
杜贵英接过东西后,便走去厨房忙碌了。
这时李益昶已经跑到房间里去吹空调了,并在房间瞎捣乱,李哲铭见状,便走进了房间,对李益昶说道:“好了,别乱动东西。”
李益昶听后,便乖乖地坐在了椅子里,一动不动了。
李智辉说:“他不还是孩子嘛,你也别老是什么管着他。”
李哲铭说:“他太皮了,现在不管,以后就管不住了。”
这时,李哲铭看着房间东面的悬挂着的镜框里的照片,其实每一年回来,李哲铭都会看看这些照片。其中一片老照片每年他都得凝视着,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着他的注意,让他百看不厌,甚至是越来越怀念。在那张相片里,是八个七八岁小孩子,八人分两排站着,每个人都做着不同的表情,显得古灵精怪的,但每个人的笑容是那么开心,那么纯真,而时间则像是凝结在了那一刻,为他们而保存着那一刻早已消逝了的记忆。李哲铭看着那张老照片,他看着站在后排右边的第二个的自己。只见那时的自己傻傻地举着双手,左手朝前伸着,掌心朝外做着剪刀手的姿势,右手则往后绕着,指尖轻轻地拍向自己右边的那个男孩的后脑勺。而且他自己则是一副大笑着的表情。李哲铭看着不忍地笑了,这时他继续看着自己右边的那个男孩,只见男孩侧着身子,伸着右手挡着李哲铭拍向他后脑勺的右手,并且还侧着脸傻傻地看着李哲铭的脸,男孩的脸上露着浅浅的带着酒窝的笑容。李哲铭笑着看着,如入了迷一般。
李智辉见李哲铭看着入迷,便说:“这是你们几个在八岁暑假那年拍的,就连战列也是按你们的年纪从右往左站的。”
这时,李哲铭注意到相片右下角处的日期:二零零零年八月十六号。李哲铭说:“时间可过的真快,已经过去三十二年了。”
李智辉说:“是啊!那个时候,你们还在读小学二年级。”
李哲铭笑着说:“那个太贪玩了,也尽调皮捣蛋的,我记得那什么时候没少挨大爷爷的管教。”
李智辉说:“那时也就你和哲文、哲方、哲川皮一点,他们四人都很听话,也很懂事!”
李哲铭说:“嗯!那时每一次考试不是哲新第一便是哲涵第一,大爷爷也最喜欢他们俩!”
这时,李智辉转而问到:“对了,哲文、哲方都在做些什么?他们两个好些年没回来了!”
李哲铭笑着回道:“哲文还不是在做着他的大老板,每天过的滋润得很,打打高尔夫球,没事就爱出国旅游,还总是发一些相片给我,让我见证他的潇洒自在。而哲方自此十八前去了英国,便没回来过,我们联系也少了,不过他娶了个英国女人,还生了两个混血儿子,长得那叫帅气。”
李智辉说:“其实哲文那孩子也挺不容易的,从小就没父母,十岁就辍学去了外地打工,能有现在的成就也全凭他自己的本事。而哲方则是你们这几个人中最具潜力的人,我记得他只用了半个学期的时间,便从班级倒数成为了全年级的前十,不过他不回来或许有他的理由。”
这时,李哲铭问着:“大伯,对了,哲川出来了没?”
李智辉脸色凝重地说:“还没了,不过好像是在今年年底吧!只是,你细叔家自从你细爷爷去世后,便带着你细奶奶去了上海投奔你五叔了,这些年也一直没回来过,这些年也没去探望过哲川那孩子。”
李哲铭说:“哲川其实也挺可伶的,他这一辈子算是毁了。”
李智辉说:“其实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你细奶奶的错,她不仅一手埋葬了哲涵,也一手断送了哲川。”
李哲铭说:“大伯,也不能这么说,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其他人在一些时候也不过是一个推手,哲川确实从小就被细奶奶宠坏了,但他长大后,就应该要明白是非对错,而不是不顾后果去做事。”说着,李哲铭慢慢低下了头,声音有些低沉地说:“而对于哲涵,他小时候确实因为细奶奶而缺失了太多,但也正因如此,他一直都是所有人心中的好孩子,一直很懂事,也很有明白事理,虽然最后他过早地离开了,但我……。”
李智辉见到李哲铭有些悲泣了,便说:“你也不要想太多,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命,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很多东西有时候是注定了的,谁也无法改变。”
这时李哲铭抬头,继续抬头看了看那张相片,转而对李智辉说道:“大伯,待会拿一下老屋的钥匙给我,我想去里面看看。”
李智辉脸上露着愁容地说:“行,我现在就去拿给你,不过老屋今年漏水很严重,里面生了大量的白蚁,很多木料都被白蚁腐朽了,看来老屋也支撑不了多少年了。”说着,李智辉便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给哲铭。
这时,李智辉说:“其实,我们这个家在以前也算是经历过大富大贵的家族了,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老屋。”
李哲铭说:“小时候常听太婆提起过。”
李智辉看了看李哲铭,说:“哲铭,你现在不是在写书嘛!你可以试着把我们家以前的东西都写下来啊!我这有家族里全部的史料!”
李哲铭听后,说:“只是,我只会写小说,这写家史,我可还从来没写过。”
李智辉说:“其实都差不多,你不是要在家里呆二十几天嘛,我拿那些史料给你看看,写不写都无所谓了,你也知道,咱们家现在就你和哲新的文化高,但哲新学得是理科,写东西他确实是不在行。至于哲方他现在还远在英国了,就另当别论了”
李哲铭说:“那行吧!我先看看,而且我也带了相机来,那些史料看不完,我也可以拍照拿回去慢慢看。”
李智辉笑着说:“好,咱们家也可以名留青史了。”
李哲铭说:“大伯,你这太过奖了。”
李智辉笑着说:“我是老思想,在中国古代,不管是那些征战沙场的将军,还是那些寒窗苦读的读书人,不都就是图个人走留名,雁过留声嘛!”
李哲铭听后,他的思绪停顿了一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大伯说的在理!”
李智辉说:“不行了喽,现在我们的思想老早就是你们心中的老思想了。”
李哲铭听后一笑,说:“大伯,你还别说,在我十五六岁之后,就开始觉得你们大人的思想太顽固了。”
李智辉听后,忍不住地笑了。
就这样,伯侄二人在房间里不停地说笑着。
不会儿,杜贵英便笑着端着两碗糖水鸡蛋走进了房间。李哲铭见状一脸头疼,但还是接过了糖水鸡蛋。
但李益昶则拼命地摇着头不喝,最后杜贵英最好端到了李智辉跟前,在李智辉接过后,杜贵英便转身出来房间。李智辉与李哲铭伯侄俩吃着,李益昶一个人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