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你之前不是说你已经不是那么反感神域界了吗?怎么现在又退缩了呢?”
“我不是退缩!”凌澈忽然争辩道,“茗夏你不知道……”他眼中的光芒微微弱下,咬了咬唇后,他依旧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我不知道什么?”我有些受不了他一而再再而三这个样子,皱眉喊道,“我到底不知道什么?是不知道神域界的那些长老故意为难你,一心要你跟其他的神魄者比试,还是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茗夏你……”凌澈错愕的站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你都……怎么会……”
“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我有些难过的侧过头去,声线忽然哽咽了几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没有说错?”
他的眸光有暗色的伤痛掠过,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只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凌澈,你怕死么?”
他一怔,旋即便道:“不怕。”
“但是你怕我死?”我回头看他,“凌澈,你是觉得我毕竟是人类,终究还是会怕死对吗?”
“你……”他开口,眼眸里有淡淡的暗伤,像是刀口划过心扉,没有伤痕,却留下微红微暗的印记,“你不怕吗?”
我笑了笑,忽然觉得有些困了,我不想再跟他继续这无聊的话题下去,因为没有必要,凌澈既然觉得身为人类的我怕死,那就怕死好了。的确,在面临生死关头,我的确会慌,会怕,可是这是人类的本性不是吗?但是我已经是神域界的一员了,我是他夜凌澈的神巫女,他死我死,我死他却会活着,终究到头来,我的结局无非就是一死,即便活上个几千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所以再怕,又怎么样呢?
可惜,他却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一直都认为我贪生怕死,一直都觉得我是个累赘,一直都在为了我的恐慌而思虑那么多。如果换做是白祭,他一定不会这样,因为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他都会选择和白祭一同去面对。可是跟我呢?他却连他纠结和为难的原因都不告诉我,即便这原因关乎到我的生死,他也不愿意告诉我。
“不用再说什么了,我们明天就回神域界。我现在就给羽冥然打电话。”
“茗夏你不要勉强自己,我知道……我知道是我没有处理好……但是你也不用这样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他失措的拉着我的手臂,“我会去处理,我会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办法!”我一把甩开他的手,生硬道,“你能有什么办法?就连星御都已经答应让你去跟神魄者各家族内的少主交手比试,你能拒绝神界之皇的命令吗?凌澈,你应该比我明白,其实你这个二皇子的殿下不过就是个虚名,那些神魄者家族的长老和巫女族的长老哪一个不想你死?而你去和那些神魄者队长交手比试,是唯一能够让你在神域界重获地位和堵住那些长老的嘴唯一的途径!你不想再被人在身后闲言碎语的骂了吧?你不想再受那些冷嘲热讽了吧?那就不要在乎我!不要在乎任何人!”
他微微张了张口,可是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可是片刻以后,他脸色慢慢开始有些发白,缓缓启唇问我:“茗夏,原来你也很在乎我的地位……”
“啊?”我微微皱眉,“你刚说什么?“
“你跟小比,还有星御羽冥然他们都一样……”他忽的了然笑起,眼角有隐隐的泪光,“你就不怕我死么?”
“你死我也会死。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轻嗤一声,并不在乎,随后又沉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怎么样才能在神域界树立你的地位和威信。星御一定也是这么想,他不想让你再备受神域界那些长老的疑忌和猜度和那些神魄者的欺负所以才会答应这件事情……对对,一定是这样,看来星御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够了!”他突然厉声打断我的话,我刚露出的笑容不由一下僵在了脸上。
“不要再说下去了。”
我迎着他此时眸光里的寒厉,忽然觉得此时眼前的凌澈极为陌生。
“你在说什么啊,我是为你好,难道我说的不对么?”我争辩道,“夜凌澈,你自己比我都要清楚这一点不是吗?!”
“星御要我清楚,你也要我清楚!可是谁又来问过我的意思?你们要我回去,我就必须回去,你们要我死,我就必须死,从头到尾都是为了神域界,为了这个二皇子殿下的位置,你们从来都没有一刻是为了我……星御是这样,连你,也是这样……”
他看着我,眼眸里的星芒有片刻的泠冷和恐惧。
“凌澈,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在帮你做选择!”我也是生气,皱眉说道。
“做选择?”他轻轻笑起,可是那笑意,却不是真的,连着瞳孔里,依旧还是清寒的冰漠,“你的确是在帮我做选择。可是茗夏,你有没有为我想过,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是否愿意去跟那些人周旋?”
我微微一怔,还未说话,便又听见他轻如蝉翼的声音,“我不想做什么神域界的二皇子的殿下。如果可以断绝那帮长老的疑忌和猜度,我宁愿一辈子就这样平庸无奇下去,甚至宁愿被星御废了灵力,废了心弦,我也不愿意再回神域界去,我根本就不想再跟神域界扯上任何关系。茗夏,我以为你会考虑我的感受,可是原来你跟星御他们一样,都觉得我幼稚,都觉得我无药可救……”
“那我呢?!”我失声喊道,手指微微握紧,与他对着干了起来,外头的夜色沉重而寂静,只有毫无声息的霓虹灯光在闪烁着,以前觉得很漂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觉得莫名有些无力和眩晕。
“让我考虑你的感受?那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么?这件事情如果不是我偷听到,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等到你做决定的那一刻再告诉我吗?我知道我是人类,比不上那个绛樱族的长巫女白祭,可是我的生死,也还没有轮到全部交给你做主!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如果你不选择回神域界,星御会任由你一直待在现世么?到时候羽冥然,邪澈,沧辰,寒刃,冰霊,都会一个个来现世找你!你真的想要到那个局面吗?”
见我提到白祭,凌澈的瞳孔微微颤了颤,他死死的咬着唇,一时却没有再发声。
“哪有什么选择可选,难道你没看出来吗?无论你想不想,无论你愿不愿意,神域界,你是一定要回的。”我无力一笑,摆了摆手,“你们这个神域界,一向最喜欢强迫人做事了。”
“白祭……”我恍惚听见凌澈开口,却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不是他所发出来的声音,于是有片刻的怔愣,回头问去,“你说什么?”
他笑,笑容莫名的让我觉得有些害怕,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便道:“你到底笑什么?”
“如果是白祭,”凌澈走过我身旁,停下了脚步,我的身高只能到他肩膀下面一点左右,他微微侧眸看了我一眼,淡声道,“她是不会跟我说这些话的,因为无论我做什么决定,她都会站在我这一边。”
我没有再说话,凌澈回了房间,而我,则看着面前一地的照片和礼物,站着出神。
小比早就睡着了,它的狗窝被我挪到了凌澈的房间里,所以我们两个人的谈话,它什么都没有听见。
或许是我做的太多了,其实我应该什么都不做,就应该跟白祭一样,等着夜凌澈做决定,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都选择站在他那一边。
不去逼他,不去强迫他,什么地位,身份,荣誉,口碑,灵力……
统统都可以不要。
原先我也以为可以这样,原先我也以为只要凌澈平安活着就好了,去他大爷的二皇子殿下,去他大爷的神域界,去他大爷的那帮臭屁长老。
可是现在我才觉得小比是对的,平安活着又能怎么样?神域界的长老是不会让凌澈有好日子过的,他们会找尽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为难星御,用尽各种尖酸刻薄的字词对付凌澈……这种日子,不会停止,不会消失,也不是凌澈只要平安活着,被废除灵力就能够终止的,即便哪怕是凌澈现在死了,身后也依旧会被他们嘲笑。
唯一能解决的,就是要凌澈回神域界,跟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老头拼个你死我活,即便会输,即便会死,也要让那些老头子再也没有机会和借口抨击凌澈。
对不起凌澈,恐怕现在已经不是能够息事宁人能解决的局面了。你一定要回去,我也一定要回去……
我也不想逼你。
第二天清晨,当凌澈起床穿好衣服以后,便想自己出门去外面散步透透气,结果一开门,却不成想看见羽冥然,还有邪澈等人都站在屋外,一个个都穿着神域界的华服,精神抖擞的不由让他微微的愣在了原地。
“你们怎么在这里?”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此时正站在门旁边,穿着一袭银灰色华服的羽冥然。
“是茗夏通知我们的,她说你不想回神域界,说什么你要考虑考虑。”这时邪澈走了过来,用佩剑的剑把在自己的肩膀上敲了敲,百无聊赖道,“她说她帮你已经考虑好了,只不过怕你不肯走,于是让我们过来请你。”
凌澈的眼角立即就冷了下去,口吻寒漠:“她人呢?”
羽冥然在一旁不冷不淡的说道,“她比你想得通,已经跟着镜沫离回去了。”
“呵,是么?”凌澈微冷一笑,眼底有坚硬的冰,仿佛此刻外头冬日里难得有些温暖的太阳,都化不去一般,“我自己的神巫女,却给我来了这么一招,让我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走吧。说真的,你耽搁的也是有些久了,若不是星御一直在神域界帮你挡着那些长老,你以为你还可以考虑这么长的时间?”寒刃在一边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不禁意的开口,“有什么可怕的,反正你夜凌澈一直以来就不是很受他们待见不是么?这回正好是个机会,大家坦诚相见,回神域界到皇庭把一切都说清楚,若是那些长老撤掉让你跟少主们比试的决定,那不是更好?”
“省省吧,那些长老就是没事找事。”冰霊在一旁嘟囔道,“我都快给他们烦死了。”
“凌澈,你就跟我们回去吧。我们可是一大早就跟星御请了假过来的。这会都快八点了,神域界里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九点钟所有的神魄者都要到皇庭外集合点名的,我们五个人又都不在,万一被珏明长老发现了,连羽冥然都少不得一顿训斥,更别说我们四个了,杖刑肯定是免不了的。”沧辰挠了挠头,叹了一口气道。
凌澈的眸光深邃而冰冷,“也是茗夏,让你们那么早就来带我回去的是吗?”
邪澈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她说只有这样你才会觉得不想连累我们而乖乖跟我们回去。”
“是什么样子都不重要。”羽冥然冷然开口,“跟我们早点回去,才是正经事。”
凌澈的唇微微颤了一下,却再没有说话。他的身子一直僵在原地,羽冥然不想耽误时间,于是便给邪澈使了个眼色,邪澈会意点了点头,跟着羽冥然一人拉过凌澈的一条胳膊。
“我自己会走。”凌澈忽然轻声开口,眼眸的神色却静寂如夜。
“哦,那走吧。”邪澈只好松开手,再不管他,“对了,我们用瞬转术到龙脉附近吧。凌澈你就不用麻烦还要变回神魄者的形态了,让羽冥然带你一程吧。我们先走咯?”
说完,客厅内几道风痕闪过,便只剩下羽冥然和夜凌澈两个人。
“她是为你好。”冥然的眸光依旧清冷如雪,“这种事情,她一个人类能做这样的决定,就已经不错了。你总不能,连一个人类神巫女都比不过吧?”
凌澈清苦一笑,摇了摇头,却再没有说什么。眉宇之间,有掩盖不掉的哀伤神色。
“走吧。”羽冥然挽过凌澈的胳膊,用剑一挥,风痕四起划过,客厅内,便悄然无息,再无人影所在。
我躺在镜沫离房间的地毯上,只看着自己的巫女令牌发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旁跪坐在地上的镜沫离才放下茶杯,淡声道:“你打算躺多久?”
“躺到我死。”我撇撇嘴,开玩笑的说道,“喂,你跪了那么久,腿都不酸咩?要是我肯定就不行了哼,早就腰酸背疼腿抽筋了。”
“事到如今,你还能这样开玩笑,我倒是放心了。”沫离一脸的寒漠,宽大的湖蓝掐金海棠华袖下伸出一只皓白的手腕,纤细的手指提着青玉雪梅的茶壶,手腕处一对玲珑嵌金玉石手链在此时外头射下的阳光里,散着琉璃水华一般的波澜光泽。
因着来神域界,我就没有穿校服,知道会有事情发生,所以就穿了身最简便不过的衣服,就是上次在失落森林里穿的那套,因为热,我就没有穿外套,只穿了件黑色短袖在镜沫离家里乘凉,倒不是因为她这里有空调,哦不对,她这里也没有空调,总之反正我只要看见镜沫离这个人,我就像是待在了盛夏里十九度的空调房里一样,浑身沁冷,舒心而畅快。
呃,舒心畅快什么的,还是有待考究的。
羽冥然其实也可以,不过他是个男的,还是远着点儿好。
“你没有去见夜凌澈吗?”镜沫离抬眸问我,“好歹,也是你通知我们带他回来的。从羽冥然他们带他回来已经三天了,你就不去看一看?”
“去干嘛,去了也不知道说什么。”我喝了一口她给我倒的茶,有些苦涩,我将茶杯放下,笑着说,“你还是那么喜欢喝这么苦的茶。我这次特意给你从现世带了玫瑰花茶,还有菊花茶什么的,你要不要尝尝看?”我讨好的看着她,就像是期待主人陪着玩的小狗一样。
“不用了,那些我自己会泡,而且泡的比现世的要好喝多了。现世的茶再怎么好,也是添了别的东西的。再说了,我也并不喜欢那么甘甜的茶味,因为我觉得那不足以让人的神智够清明。你若是喝不惯,就不用再来我这里了。”
镜沫离漠然的回绝了我。
我低头看看手里那花茶的包装上写着各种添加剂,不由一头冷汗。
靠,早知道老子就给你买些花回来了,还买什么花茶啊。
“哈哈,你不喜欢就算了……”我尴尬的笑了笑,“对了,我明天打算去祭奠阁看看纯薰月褪她们,你能不能陪我去啊。我一个人,怕撞见巫女婆婆或者是巫女族的长老,你知道我这个人比较害羞怕生什么的,你就陪我去嘛。”
“安茗夏,”镜沫离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茶,“妄言,是巫女的禁忌之一。”
哈?她说什么?妄言?什么是妄言?是撒谎的意思吗?可是我撒谎了吗?我没有啊,那妄言到底是什么意思?妄是哪个妄?言是哪个言?不对不对,如果她说我撒谎,那我到底是撒了什么慌?我刚说了什么?我到底说了什么?
“你说你害羞怕生,我可没有看出来。”她忽然淡冷一笑,为我解开了这个谜团。
哦,呵呵。
“那我明天再来找你。”我站起身,将巫女令佩栓在裤子腰间的皮带扣上,然后又将整块琉璃令佩放进口袋里,这样就显得又低调,又安全了。
“我说你啊,为什么不穿巫女族的衣服?”镜沫离冷声问我,“身为巫女副总使,不做表率,说不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