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夏再见到冷隐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她此时已经换了衣裳,穿着黑色的衬衣和裤子,外罩着件纯黑金色纽扣的马甲,长发盘起,脸庞苍白,神态冷漠的走进了关押冷隐的牢房。
冷隐端坐在床上,似乎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她并不吃惊和讶异,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神态清冷。
“我留你到今日,是我错了。”茗夏站在冷隐的面前,漠然着神色道,她让薇愫端着一个放了把薄薄的锋利匕首的托盘在冷隐的身旁,淡冷道,“你就用这个,了结你自己这条命吧。”
冷隐冷冷一笑,歪着头笑着问道“怎么?茗夏姐姐你已经不稀罕自己动手了吗?”
黑暗的房间里,茗夏的脸庞清冷如雪,她薄唇轻启,毫无感情:“我是怕脏了自己的手。”
冷隐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森寒道:“你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吗?”茗夏冷冷开口,“你帮妖魂堡的人进神域界,惊着了怀着孩子的碎音。碎音难产而死……冷隐啊冷隐,能发生这样的结果,你应该很得意吧?”
茗夏的话刚一说完,就突然伸手掐住冷隐的脖颈,语气森冷而阴郁,丝毫不顾在挣扎着的冷隐有多么的痛苦,“如果不是那两个孩子保住了,你以为我会留你到今天吗?!你以为,我还会让你选择这么痛快的了结自己吗?!”
她猛的松手,冷隐顿时捂住自己的喉间疾速的咳嗽了起来,整个监狱里响彻着她有些狼狈而虚弱的咳嗽声,茗夏看着她的脸色渐渐青白下去,神色依旧冷漠如雪。
茗夏的口吻极为寒冽,透着明显的恨意,“是你杀了碎音,所以我不会再容忍你。如果当初我就这样杀了你,或许碎音还会活着,或许思御和念音,也不至于刚一出生,就父母双亡。是你,一切都是你亲手造成的。是不是我们反应再慢一点,整个神域界都要覆灭在你的手上了?!”
冷隐凄然冷笑,那寒意森森的笑容让人见了不由发怵,薇愫有些震惊和惋惜,冷隐昔日为巫女总使的时候,心性善纯,虽然做事不及她姐姐镜沫离那样利落果断,但是到底,性子还是友善温静的。怎么如今,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居然还会,露出这样可怕的笑容来?
茗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笑什么?”
“我在笑,茗夏姐姐你也有今天。你亲手送走所有人,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痛苦活着的感觉,是不是很不好受?”冷隐森森低声笑着,茗夏的眼瞳近乎漠然,只看着她笑着,一句话都不说。
“安茗夏,无论你怎样不承认,我姐姐都是你害死的。那些死去的人,哪一个不是因你而死?其实,从一开始最该死的人就是你。我们,不过只是你命运的牺牲品而已……她们可都是为你去死的啊……难道你每次睡着的时候,你都没有梦见那些死去的人在找你索命吗?!”
茗夏静默片刻,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口吻更是如此,无一点和缓的味道:“为谁去死的都好。事到如今,你也要死了。死前我还让你说这么多话,你应该说声谢谢。”
冷隐的笑森寒不灭,“茗夏姐姐,你知道吗?死不是最大的惩罚,最大的惩罚,是所有人都死了,而自己却还活着。哼……哈哈哈哈哈……茗夏姐姐,我死了,对你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我从不想当最后那个活下来的人,”茗夏自嘲一笑,仰起头叹了口气,“都只是身不由己而已。”
冷隐抚过一旁的雪冷匕首,唇角带着一缕幽冷的浅笑:“茗夏姐姐,我记得你曾经送柒寻舞走的时候,是送了杯毒酒,对吗?”
“是。”
“那为什么,”冷隐抬眸看她,“要给我匕首呢?”
茗夏的眉眼俱冷:“因为毒酒还要花时间调制,而我只想让你赶紧死。”
冷隐的眸光一颤,死死的咬住了自己苍白却柔软的唇。
“我一直觉得你说的话很对。如果这神域界里没有我,现在的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大家是不是都会平平安安的活着?凌澈会不会还在做他的神魄者,你姐姐和羽冥然会不会举行一场华丽的婚礼?你,冷隐,会不会还是从前那个见了生人就脸红,害羞的躲在镜沫离身后的那个小巫女?”茗夏话到此时,神色渐渐阴郁起来,“只可惜,结局已定,都是死局了。”
“是死局。”冷隐冷冷的笑了,“你也不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茗夏姐姐了。你其实就是一个灾星,如果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我是不会让你活到今日的!”
茗夏的眼瞳泛起一道寒芒,“再怎么样,我也活到今天了。看在你那么多年叫了我一声茗夏姐姐的份上,我就留你一具全尸。只是,你死后,我会下咒让你无法转生,你的魂魄我会抽离出来放在蛮荒大地上日日夜夜都受烈火煎熬,你永生永世,都要在火焚的痛苦中度过了。冷隐,不用谢谢我,这都是我该为你而做的。”
薇愫在一旁神色愈来愈凝重,茗夏转身再不说话离开了监牢,她站在门口,清冷的脸庞上再无丝毫同情和怜悯的神色,“薇愫,让她赶紧动手。死了之后就拖出去,不要脏了这监牢。”
薇愫回了声是,拿起匕首放在了冷隐的手上,淡淡道:“冷隐大人,动手吧。这是早该来的结局,不是么?”
“怎么?”冷隐深深剜了薇愫那张清雅柔婉的面庞,“你也盼着我死?”
“不是盼,”薇愫的话虽然没有茗夏的冷硬,但是却自有一股让人无法轻视的力量,她的薄唇轻启,话语声在这黑暗潮湿的监牢内,透着一股薄弱的气息,“而是您命该如此。”
“命该如此?”冷隐痴痴一笑,“是啊,我原本就命贱,比不得姐姐的身份尊贵,所以就算坐上巫女总使的位置,我也处处不如姐姐。如今,我更不配得到转世这样好待遇,我就只能永生永世,做一个卑微如尘埃泥土的灵魂。安茗夏…你做得真好,真好啊……哈哈哈哈……”
她仰天长笑,也不知道笑了有多久,薇愫见她一双眼瞳里都溢满了泪水,还笑得不肯停歇。那笑声回荡在整个神域界的叠魂塔内,有些诡异,又有些悲凉和哀戚。
冷隐的笑声在一刻忽然止住,毫无预兆的她猛得握紧自己手里的匕首把柄,一个手起刀落,只见寒光一闪,一道鲜血从她胸口内喷薄而出,鲜艳如同如血般的夕阳一般。
冷隐倒在床上,微睁着眼,神色算不上安详,只是就那样注视着前方而已,鲜血染红了她身上的白裳,看着让人触目惊心不已。
“茗夏大人,”薇愫走出叠魂塔,对站在外头阳光下的茗夏轻声回道,“人已经去了。”
茗夏仰头看着一望无际的青蓝色天空,那颜色看了让人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一种巨大的悲伤正如潮水一般的涌向人的心房和五脏六腑,她大概是觉得眼睛有些酸痛,便低下眼眸,不再抬头去看那清澈美丽的天空。
“薇愫,我的手段是不是有些过了?”
薇愫无声的摇了摇头,看着茗夏道,“您不要自责,这不是您的错。是冷隐大人她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如果我能早一点安抚她,早一点多想想她的感受,她也不至于会被上倾利用,更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茗夏讽刺一笑,淡淡的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我没能照顾好她……我对不起镜沫离。”
“茗夏大人,镜沫离大人不会怪您的。”薇愫略微伤感的劝着茗夏,“您已经为冷隐大人做了那么多了……这一切,都不能怪到您头上的。”
茗夏无声一笑,缓缓开口:“你知道冷隐最恨我什么吗?”
薇愫疑惑摇头,“属下……并不知道。”
“她最恨我,为什么给了柒寻舞一个可以转世的机会。柒寻舞明明是害死镜沫离的罪魁祸首,为什么如此一个罪恶滔天的人,居然可以得到一个转世的机会?这样,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茗夏大人……”薇愫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你知道送自己最好的朋友离开,是一种什么感觉吗?”茗夏侧眸睨了薇愫一眼,“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个人拿着把刀,用力在你的心脏上一下又一下的割着,真的很痛,很痛……痛得人想死,痛得人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在最初的时候留下这么令人痛苦的羁绊……?我亲手送她离开,给她一个转世的机会,是因为我知道,我在神域界里最好的两个朋友都要离开我了……从此以后,我在神域界里就不会再有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的时光了。所以这个转世的机会,不是给柒寻舞的,而是给我自己的……是以此送走和纪念,那些我们再也无法挽回的事情。”
薇愫的眼底一酸,“茗夏大人……您别这样……属下知道,您是有苦衷的。”
茗夏沐浴在清澈温暖的阳光下,她并不觉得暖和,只觉得身上真的好冷好冷,好像万千的风雪都如利刃刮在身上一样,这样的感觉,她知道这一生都不会消失了。
“茗夏大人,属下刚想起来,有一样东西要交付给您。”
茗夏微微侧眸:“什么东西?”
“是一封信。是雪樱大人给您的。”薇愫从腰封中取出信件,递到了茗夏的手上。
茗夏将信缓缓拆开,那是一张米黄色的信纸,字里行间,都是娟秀漂亮的字体。
原来雪樱大人,会写这么一手好看的字啊。
茗夏恍惚想起,自己以前还在当学生的时候,字写的也不比这个差啊……
“茗夏大人?”薇愫见她看得入迷,便再一旁轻声唤了一句。
“薇愫,陪我去一趟现世吧……”茗夏折起信封,缓缓抬头迎着清浅的阳光,微风轻柔的拂过她的白皙脸颊,不久茗夏便浅浅的笑了起来,“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过现世的樱花了。也不知道如今的樱花树,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漂亮?”
薇愫会意,恭敬鞠躬行礼,“是,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