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添没有回苏家过年,事实上,他有些受够了苏家现在的气氛,父母亲的不睦,自己妹妹的怨愤,还有来自苏家二老给予的压力,叫苏锦添有些喘不过来气,所以,这次过年,他独自一人在自己的公寓里,看着窗外的烟花,安安静静的过着年。
也不知为何突然之间便想到了封云漪,想迫切的听一听她的声音,于是便拨通了电话。苏锦添想,他大概是还不习惯这份孤单,想迫切的找个人来说说话,可事实,却并非如此,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也大抵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封云漪……”他轻声叨念,反复咀嚼这个名字,他倚在沙发上,念着这个名字,唇角却是溢出一丝苦笑。
……
距离临城很远的小镇子,镇子上矗立着高低不等的楼房,厚厚的积雪铺在道路上,盘桓在小镇上空的还有未散去的烟火的气息。小镇尽头的低矮的楼房里,就是薛程的家。
薛程在这里住了二十五年,这个所谓的家,不过是他用来遮风挡雨的住所,根本没有所谓的亲情与温暖。
年三十,本是万家灯火的团圆时刻,但是于薛程来说却分外的煎熬,如果可以,他希望没有春节这个节日,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再回到这个家,冰冷孤寂充满怨恨的家。
是啊,充满怨恨,从他有记忆开始,那个女人,那个所谓的他唤一声母亲的女人,从来没有给过他一天温暖的女人,总是在不停的怨恨,不停的对他灌输复仇的思想,即便,那个女人现在病倒在床榻之上,永远不变的依然是那愤恨的表情以及怨毒的眼神还有从来不吝说出口的恶毒的话。
薛程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可是,那是他的母亲,是他没有办法舍弃亦没有办法斩断的血缘亲情。
薛程将煮好的饺子放在饭桌上,耳中充斥着那个女人的叫骂声,他只做充耳不闻,他坐在灯下,一边吃着饺子一边看着热闹的春晚,却是冷寂的孤独。
直到封云漪的电话打来,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封云漪的名字,听见了从卧室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和女子恶毒的谩骂的声音,他扔下手中的筷子,披了件外衣走出了家门。
“喂,薛程薛程,新年快乐,你吃饺子了么,我跟你说啊,少臣这里可热闹了……”
封云漪兴奋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喜悦,薛程抬头望着晦暗的天空,仰着头接着徐徐而落的雪,心头却是漫过一片苦涩。
……
新年很快就过去了,江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因此江少臣同苏浅浅决定过了初三便回乌镇。
薛程也是初三那天过来接封云漪。
对此,封云漪颇有微词,过年那天,封云漪给薛程打了几通电话,接通了之后却又不说话,到了第二天中午,薛程才给她回过来,本来薛程是打算过了初五再来接她,但是封云漪发了一通脾气,薛程无奈之下只好妥协,初三过来接她。
只是这些,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事实上,自从她跟薛程在一起之后,她觉得她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一样,她眼里的薛程,她知道的薛程,只是一个律师,知道的信息,好像也仅此而已,她一直觉得,薛程身上像是有一层纱,她始终走不进他的心里,有些无力的挫败感。
女追男,隔层纱,可是她倒是觉得,她人是追到手了,可是却向隔了一座山一样,真正开心的,只有她而已。
可事实,却不仅于此。
初三一早,封云漪就早早的起来,等薛程来接她。
直等到中午的时候,薛程才姗姗来迟。
彼时江少臣同苏浅浅也正要离开回乌镇,江家一家人都在客厅说着话,封云漪便就是在这个时候将薛程带了进来。
正在说话的众人见封云漪带了一个眉目俊朗的小伙子进来,都停下了话头。
封云漪挽着薛程的手,笑吟吟道:“这是薛程,我的男朋友,是一名律师。”
薛程笑意浅浅:“来的晚了些,很是抱歉。”
江夫人笑着叫两个人坐下:“没关系的,用过饭了么?”
薛程点头:“来之前用过了。”
正说着,便见大伯父同大伯母走了过来,大伯父拄着拐杖由大伯母搀扶着,大伯父边走便笑:“听说云丫头的男朋友来了,我也过来瞧瞧。”
封云漪笑嘻嘻的走过去扶着大伯父,微微有些得意:“大伯父,您的消息可真灵,本来想藏一下不叫你知道的,大伯父,这是我男朋友,薛程。”
大伯父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人,薛程一身黑色毛衣,搭着一条牛仔裤,很休闲的装扮,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很有活力,大伯父在一旁坐下,笑道:“云丫头倒是有眼光。”
封云漪在薛程身边坐下,对着薛程道:“这位是少臣的大伯父,君晟集团的江天逸先生,也是我的大伯父。”
薛程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江天逸,年过半百的人坐在沙发上,头发有些发白,但精神看上去还是很好,身上穿着厚厚的毛衣,左腿处裤管有些空荡,是早些年因着车祸而失了条腿,整个人看上去笑意盈盈,丝毫不见生意场上的狠厉与精明。
薛程薄唇微抿,眼里划过一丝暗色,在没人看见的角落里,他的手紧紧的攥成了拳。
江天逸,我们终于见面了。
虽然,是以这样意外的方式,见面了。
但,终是让我找到你了。
薛程唇角浮起些微的笑意,伸过手去:“江先生,您好,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幸会。”
大伯父脸上笑意加深:“这般的客气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嘛。”大伯父递过手去,看着薛程,笑的很开心,很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
但是此刻却只有薛程自己知道,他的内心究竟翻起多大的波澜,有些东西,犹如滔天巨浪一般,很快便要喷薄而出。
又说了些话,江少臣等人便相继离开了。
薛程离开江家,脸上的笑意便渐渐收起,车子驶在高速路上,开的飞快。
“薛程,你什么时候上班啊,我们不如出去度假吧。”
“薛程……”封云漪喊他,可是他像没有听见一样,兀自开着车子,开的飞快。
封云漪握着安全带:“薛程,你怎么了,开那么快做什么,你慢一点。”
可是薛程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般,没有听见封云漪说话的声音。
“我不就是催了你几次叫你早点过来接我么,薛程,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说话啊,我叫你慢一点,你听不见么。”
“薛程!”封云漪提高音量,见薛程依旧不为所动,不由得肝火大动,抬手便狠狠的抓住了薛程的方向盘。
车子随即狠狠的摇晃了一下,薛程猛地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看见封云漪在同自己抢方向盘,当即便喊了一声:“封云漪,放手,你不要命了!”
说完夺过方向盘,猛的踩了刹车,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封云漪,你疯了不成,不要命了么!”薛程停下车子,面色有些不虞。
“是我不要命了还是你不要命了,薛程,你在高速上飙车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么,你若是不愿意同我回临城,那我便自己回去,你大可不必这样。”
薛程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闭了闭眼:“对不起。”
封云漪扭过头去,没有理会他的道歉。
薛程亦是沉默着,他刚刚有些没有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这些都是见了江天逸之后才会有的反应,薛程不知道应该怎样向她解释,只能沉默着,却不想,这一切被封云漪看在眼里,便凝聚成了另外的意思。
封云漪心里清楚,薛程待她有些不温不火,并不像情侣那样亲亲热热的,封云漪很喜欢他,可是,却最怕的却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所以,她总是觉得有些患得患失。
薛程明明是律师,是世界上嘴皮子最溜的人,可是在她跟前,却像锯嘴葫芦一样,话不多。封云漪曾以为是因为两个人兴趣爱好有所差别,聊得来的话题并不多,费劲心思的找能同他说的上话的话题,可是即便如此,薛程的话依旧不是很多,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听她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话,每每此时,封云漪都会有些无力的挫败感。
今日这般,薛程不解释,什么都不肯同她说,封云漪见此更是觉得气恼,索性闭了嘴,一路上亦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到了临城,到了家,也没有同薛程说一句话,径自上了楼。
薛程在楼下站了一会,看着她进了小区,才转身离开。
封云漪等了半天也不见薛程上楼,站在窗边看去,看到的却是薛程开着车子离去的背影。封云漪气得狠狠的跺了跺脚,将茶几上的东西一把扫到了地上。
“薛程!”封云漪有些咬牙切齿,发泄了一通之后,瘫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里,不住的叹着气。
……
乌镇。
“我怎么觉得今天云漪有些不高兴呢,薛程来了,不是应该很开心么。”苏浅浅将做好的饭菜端到桌子上,有些疑惑。
江少臣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倒是觉得今天薛程有些不对劲。”
“薛程?”
“嗯,有些……嗯,”江少臣斟酌了一下用词“失态。”
苏浅浅在饭桌前坐下,歪着头思考了一下:“莫不是他们两个吵架了?”
江少臣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或许是这样吧,等着吧,等云漪主动联系你,先吃饭。”
苏浅浅轻轻哦了一声,低下头去,专心用饭,却是忽略了江少臣眼中微微闪动的光芒。
薛程……
我是不是应当重新关注一下你呢。
……
此刻的薛程,正坐在自家的沙发上,看着自己在笔记本上所记录的内容,他动作很慢,一页一页的翻看着,眼里神色晦暗,薄唇紧抿,心事重重的模样。
当他翻到下一页时,看到日记本上写满了封云漪的名字,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张纸,薛程眉头微皱,右手抬起轻轻的抚上她的名字,重重的叹了口气。
“云漪……”他轻声呢喃,眼中浮现出一丝挣扎。
“我真不是好人啊……”他自言自语的说着,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别人听。
橘色的灯光落满他的一身,衬着灯下的他格外的落寞,他蓦地合上日记本,狠狠的扔到一旁的沙发上,整个人仰躺在沙发上,眼中挣扎的神色愈发的明显,最终渐渐沉淀,沉淀成晦涩的颜色,凝固在眼眶之中,渐渐沉淀,随即,归为一片沉寂。
云漪……他轻声默念,对不起。
或许从一开始,我便不应该贪恋这份温暖,它太奢侈了,薛程这样的人,是不配拥有这份温暖的,可是即便如此,我也舍不得放弃。
云漪,原谅我,原谅我即将给你带来的伤害,云漪,我这般的坏,你便能够彻底的忘了我吧。
云漪,云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