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陆紫清万万没想到的是,齐家的胆子,向来都很大。
软轿行至第二道宫门的时候,就有宫女和内侍高声惊呼:“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怎么回事!”赵公公吩咐人落了轿,朝着宫门后隐隐升起的浓烟看去,不悦道:“前面怎么了?你们这些个大胆的奴才,小心惊扰了贵人,到时候砍了你们的脑袋怕都赔不起!”
“赵公公?奴婢给赵公公磕头了。是奴婢举止冒失了,还请赵公公莫怪。里面儿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起了大火,现在还没有扑灭,赵公公要是想进去的话,还是再等一等吧,从这儿走,怕是会有危险。”
“这……”赵公公神情有些为难,对着那宫女挥了挥手道:“好了!你先退下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是,奴婢告退。”
等周边的人都退走后,赵公公才朝着陆紫清躬了躬身,问道:“夫人,不如夫人在此稍等片刻吧,里面现下情况不明,还是要以夫人的安全为重。或是从两侧的宫门绕行?还请夫人示下。”
陆紫清掀起了帘角,见前方确实有浓烟升起,便吩咐道:“有劳赵公公了,便先在这儿等一等吧。”
凭着陆紫清的精明,是绝不会走侧宫门的,这种局势动荡的时候,凡事还是稳妥一些的好,侧宫门陆紫清不常走,她宁可费些时间等一等,也不想急于一时,再落了别人的圈套。
“也好,夫人请稍等,奴才去前面儿看看情况,也好尽早的接夫人进宫。”
“去吧。”
赵公公走后,独留陆紫清和流香坐在轿内,流香给陆紫清沏了杯茶,笑道:“夫人别急,前面用不了多久也就处理好了,夫人马上就能见到皇上了。”
陆紫清点了点头,倒也不怎么急,又等了好一会儿,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赵公公的惊呼声:“哎呀!你们这些懒惫的奴才!还不快抬水来!”
流香皱眉,掀起帘子看了看,就见赵公公站在前面不远处训斥着一众太监宫女,而那宫门后的浓烟还没有散去,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流香想了想,转头请示道:“夫人,奴婢先去看看赵公公那边是怎么了。”
“去吧,别走远。”陆紫清淡淡的吩咐了一声,只是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皇宫之中向来戒备森严,怎么会突然起了大火呢?是意外,还是人为?
流香朝着赵公公那边而去,见赵公公还在训斥宫人,当即有些不满道:“赵公公,这儿是怎么了?耽误了夫人的行程,夫人要是怪罪下来,怕是赵公公会担不起吧?”
赵公公忙躬身道:“这就好,这就好,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宫人们围着火炉烤火,一个不留神,烧了屋内的帘子,这才起了火,前面看着虽是烟大了些,但是火势并不太大,夫人若是不嫌弃,直接过去也是可以的。”
“哦?”流香一挑眉,道:“那就请赵公公随我过去看看吧。”
赵公公应是,带着流香走了过去,里面的情景也确实如赵公公所说,那着火的屋子离宫道很远,火势就算再大,也绝烧不到这边来。
这样子,陆紫清就算从这里经过,也不会有危险。
“也好,那就走吧,叫夫人等久了也不好。”
“是。”
流香转身走回了软轿边,刚一掀开帘子,就见到原本坐在里面的陆紫清不见了!流香这才意识到不对,沉着脸高声道:“夫人不见了!来人!封锁各个宫门!绝不能叫贼人出了宫去!”
“什么?”赵公公也是大惊失色,拿着拂尘的手都跟着发抖,尖声道:“还等什么!快!快!照流香姑娘的吩咐去办!封锁宫门!封锁宫门!要是夫人出了什么事情,你们就等着掉脑袋吧!”
赵公公吩咐完后,一转身,就见流香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赵公公心里一跳,小心翼翼道:“流香姑娘这样看着奴才做什么?可是奴才哪里惹了流香姑娘?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夫人的行踪,不如流香姑娘先跟着宫人们四下找找,奴才这就进宫禀报皇上。”
流香看着赵公公急匆匆的步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开口叫道:“站住。”
赵公公身子一顿,转过身来,满面忧色的躬身道:“流香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流香没急着去找陆紫清,反倒是冷笑了一声道:“赵公公何必急着走呢?不如我陪你一起去面见皇上,省着皇上一怒之下,再牵连了赵公公。”
赵公公神情微滞,躬身道:“也好,那就请流香姑娘随奴才进宫吧,这事情,可耽误不得。”
流香依旧冷着一张脸,跟在赵公公身后而去,两人走到半路的时候,赵公公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流香不由皱眉道:“赵公公这是怎么了?夫人如今可是危在旦夕,我看赵公公的样子,倒像是在拖时间呢。”
赵公公没有说话,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儿,正当流香心急的时候,原本还算老实的赵公公突然出手,一个转身朝着流香的脸撒来了好些白粉!流香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眼睛微眯,右手扣住了腰间系着的链条鞭。
这是流香惯用的武器,平时系在腰间看着就像是一条普通的腰带,遇到危险时,也方便取用。鞭子直朝着赵公公的脖颈袭去,那赵公公也是有些功夫底子的,只是流香的身手远远在他之上,想要制住他,也是易如反掌。鞭子缠住了赵公公的脖子,流香用力一拉,活生生的将人拖到了自己面前,声音冷冽道:“果然是你!说!夫人被你们劫去哪里了!是谁指使你谋害夫人的!”
赵公公脸色憋得通红,手里紧拽着鞭子,见挣扎不过,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流香皱眉,等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赵公公已经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你!”流香忙点了他的穴道,保住他的性命,提着衣领将人拽到了御书房。
刚到了御书房的外面,就有两个小太监上前拦住了流香的去路,这些人虽不认识流香,却认识流香手里提着的赵公公,见到赵公公凄惨的模样,不由瞪大了眼睛道:“赵公公这是……你……你是何人!”
流香冷哼了一声,直接将人一脚踢开,朝着殿内而去。
“站住!皇上正在里面议事,你是哪里来的奴婢,怎敢擅闯!”
流香一手拽着人,一手挥着鞭子,这一次她可算是真的发起了狠来,挡在身前的侍卫和太监全都被她一鞭子抽了过去,不过片刻,就已经踹开了殿门,进了御书房内。
而此时,景越确实正与朝中的几位重臣议事,见到流香闯进来的时候,也有些讶然道:“你不在寺中照看夫人,进宫来做什么?”
流香直接将赵公公丢在了地上,冷声道:“那皇上就要好好问一问你的好奴才了!赵公公假传圣旨,拿了皇上的信物和司蝶的书信去寺中请夫人进宫相见,如今夫人却在宫门前被人掳走,生死不知!”
“你说什么!”景越突然起身,双眼猩红,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对陆紫清出手!
“方才情况紧急,奴婢只抓了赵公公一人,只是这贼人如今已经咬断了舌头,怕是再难开口了。”
景越刚想发火,底下站着的齐大人突然朝着流香发难道:“大胆的奴婢!这里是皇上议政重地!你一个奴婢,怎可随意闯入!还有没有把我大靖的国法放在心上!”
流香看了齐大人一眼,不愿搭理他。她本就不算是什么大靖的人,认的主子也只有陆紫清一个,要处置,要治罪,也是陆紫清来定夺,什么时候轮到大靖的一个朝臣说话了?
景越此时哪里还有心情管其他的事情,一心想的只有陆紫清的安危,当即挥袖道:“来人!给朕搜!封锁城门!务必要找到夫人踪迹!一切都要以她的安全为重,快去!都给朕去搜!”
齐大人没想到景越竟然像是失了心智一般,当即出列,劝谏道:“此时正值两军开战的紧要关头,还请皇上以国家大事为重!万不可只念着儿女私情啊!皇上!”
景越大怒,将桌上的奏章尽数挥落在地,冷声道:“朕说的话,你们都没听见么!都给朕退下!退下!去搜!快去!”
“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御书房的大臣们纷纷跪倒在地,没有一个领命去搜城的,景越见到这场景,也跟着恢复了些理智。朝中的大臣向来反对陆紫清入宫,之前还曾传出祸国妖女的流言。他之所以迟迟没有立陆紫清为后,不就是因为前朝的重重阻拦么?如今陆紫被人掳走,不正是合了他们的心意么?
“呵……朕倒是忘了,诸位爱卿对朕的后宫,向来比朕还要上心几分!这件事情,诸位爱卿不会是早就知情了吧?”
“皇上!皇上明鉴!这件事情,与臣等无关呐!”
景越拳头紧握,额角的青筋爆起,虽然心里有数,却也不能明说。他坐在这龙椅之上,要考虑的就不再是个人的儿女私情。只是要他为了江山社稷,就牺牲了陆紫清,他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思来想去,景越直接甩袖出了御书房,吩咐司白领着所有的暗卫满城搜索,京城中一时间因着陆紫清,又是闹得满城风雨。
而此时的陆紫清,则是被人蒙了眼睛堵了嘴,手脚紧紧的束缚住。陆紫清挣扎了许久,却挣不开身上的绳索,眼前一片漆黑,更是看不清身在何处。陆紫清强自冷静了下来,放轻了呼吸,听着周围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紫清终于听见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光是听着声音,就知道这些人不在少数。陆紫清卯足了力气,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要引起注意,可结果却是徒然,那一队人马来的也快,去的也快,谁都没有注意到这边微弱的声音。
正当陆紫清无计可施时,边上突然响起了一阵女子的轻笑声。那笑声像是在嘲讽她的愚蠢,更带着一股子毫不掩饰的杀意。
有人!陆紫清身子微颤,周围一直有人!这女子是谁?陆紫清早在被绑来后就想过许多种可能,她怀疑着前朝的大臣,也想过是齐家的人,但这道沙哑的女声陆紫清却没有半点儿印象。后宫的妃子?景越现如今只有一个侧妃,还有一众没有赐封的秀女,只是无论哪一个,声音都是娇娇柔柔的,断不会如此嘶哑。
“怎么?想知道我是谁?”
陆紫清听见那人正慢慢朝着自己靠近,直走到身前才停了下来,堵在嘴里的布团被人拿了出来,眼睛上的黑布却没有被解开。
“你是谁!为何要将我掳来!”
陆紫清心知这种时候越是危险就越要冷静,虽然是被绑着,却没露出半分惶恐的样子。只是她越是平静,越是叫眼前之人看不顺眼。到了这种境地,陆紫清怎么还可以如此淡然处之?真以为自己不会拿她如何么?
“陆紫清!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我虽然声音变了,却也因为你的缘故死了一次!你如何敢就这样忘了!”
陆紫清也是冷笑道:“这些年里,因我而死,或是死在我手上的人不知有多少,叫我如何能认的出?你若是想来报仇的,我劝你还是放了我,听着刚刚外面的声音,那群人从此经过的时候明显有软甲摩擦的声音,京城只有皇宫的禁军才会身着软甲,想来,这还是在宫里吧?宫中守卫森严,皇上也定然已经开始搜查我的踪迹,再不放我离开,你怕是会惹来杀身之祸。”
陆紫清话一说完,眼前的黑布就已经被人一把扯下,烛光照的陆紫清眯了眯眼,等适应了这烛火后,才算是看清了这人的长相。虽然声音变了许多,但这张脸陆紫清却是万分熟悉的,正是以前跟在景越身边的如侧妃!
“是你!”
陆紫清还真没想到会是如侧妃,如侧妃被景越处死的事情,她不是不清楚,听说尸体也早已经下葬了,如何又会出现在这里?
如侧妃大笑了两声,那笑容有些癫狂:“陆紫清,你没想到吧?没想到我还能回来找你!也多亏了上天卷眷顾,才叫我侥幸活了下来,叫我有机会亲自找你索命!”
陆紫清怔愣过后,也跟着沉下脸来:“能侥幸活下来,已是你天大的福分,谁给你的胆量,叫你再度回宫兴风作浪!”
如侧妃嫉恨万分,手里捏着的一把柳叶刀直接抵在了陆紫清的侧脸上,稍稍一用力,就有血滴顺着刀锋流下,陆紫清吃痛,却没有吭声,依旧毫不畏惧的直视着如侧妃。
如侧妃看着陆紫清的脸微微有些失神,突然呢喃道:“像……真像呢!之前我还不觉得,如今细细看来,你我的眉眼,还真是有几分相似呢。”
陆紫清与如侧妃第一次见面,还是陆紫清当初住在行宫的那段日子,因为容貌有几分相似,陆紫清还给了如侧妃一些赏赐。只是当时看着还算温婉娴淑的女子,转眼间,竟是成了要食人血肉的饿狼。
“你可知道,当初王爷对我的那点儿不同,都是因为我与你有些相似的脸?”如侧妃手下用力,话语却是温柔至极,像是在怀念往昔跟着景越的日子。
“也是我傻,总觉得他心里也是有我一点儿位置的,这辈子就算是不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总也是可以的。”
陆紫清这才感受到,如侧妃也曾真的爱过景越,不光光是爱那份荣华富贵,而是真的爱过景越这个人。陆紫清神情不由复杂了许多,无论如侧妃有着怎样的心思,先遇上景越的,终归还是自己,这本就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如侧妃痴痴的自言自语了几句后,突然神情陡转,手里的柳叶刀直接从陆紫清脸上划下,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目光狰狞道:“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因为有你,王爷从不曾将我放在眼里!我如何尽心服侍,都不过是你的替身!一个随时都可以弃如敝履的玩物!凭什么!你又有哪里值得王爷眷恋!”
陆紫清紧抿着唇,任由鲜血从自己的下巴低落,染红了衣襟。她从不会在敌人面前露怯,如今落到了如侧妃手上,若是能想办法捡回一条性命,那是最好不过的。可若是注定要死在这里,那也只能泰然赴死!
“陆紫清!你不配!身为景澜的皇后,却举止放荡!与王爷行苟且之事!你哪里还有什么清白可言!你当初就该老死在佛寺中!没有你,也就不会有今天分崩离析的大靖!”
陆紫清冷笑了一声道:“这世上,骂我恨我的人,从来都不止你一个。我与皇室的这些恩恩怨怨,只我自己心知肚明便是,你,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于我?”
陆紫清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人,她手上有许多枉死的人命。她一直都活在夹缝之中,时时刻刻面临着非生即死的选择,丈夫是灭族的仇人,子嗣有仇人的血脉,倾注全部心血养育的女儿死在了冰冷的后宫中!她不该恨么?不能恨么?
凭什么她要一直理解包容?上苍又何曾怜惜过她半分?曾经让她爱上的,对她只是利用,如今真正爱上的,身份上却隔着千山万水,只能遥遥相望,永无携手之期。这就是她的命么?说出来又何其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