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了？公主何时才能好起来？”
“这……”太医神色很是为难，只得叹道：“臣再试着给公主开个方子，皇后娘娘想办法叫公主服下，或许能有些好转。”
陆紫清眼中闪过一道亮光，点头道：“司梅，你跟着太医去拿药，尽快煎好送过来。”
司梅看了看陆紫清，见她全部的心神都扑在了景婳身上，便没有说什么，只依言跟着太医而去。
“你们都先退下吧，小公主怕吵，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别扰了小公主休息。”
陈姑姑一听，忙朝着众人使了个眼神，叫她们都悄声退了出去，只她自己留下来陪着陆紫清。
陆紫清回了凤仪宫后，就一直将景婳抱在怀里，像是怕景婳丢了一般，那谨慎的样子，叫人有些不忍直视。
“娘娘还是把小公主放在摇床里吧，公主还小，这大热天的，也不能给公主用冰块消暑，在娘娘怀里捂下去，怕是身上会生痱子，反倒叫公主难受。”
陆紫清听了，伸手去探了探景婳身上的温度，也不知是烧的历害，还是真因为天气热的缘故，景婳身上的温度烫的吓人。陆紫清忙将景婳放下，却也不肯离开半步，跪坐在一边目不转睛的守着。
陈姑姑知道陆紫清心中的痛楚，她也是当过母亲的人，对陆紫清此时的心思，再了解不过，此时也只能安慰道：“娘娘现在是小公主唯一的依靠，您可要保重身子啊，若是病倒了，小公主也就真的没人管了。”
陆紫清苦笑了一声，言语间满是绝望道：“陈姑姑……我现在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
陈姑姑见状，也跪在了陆紫清身后，揽着陆紫清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头，安抚道：“奴婢也是当过母亲的，如何会不懂娘娘的感受？娘娘心里苦，就哭出来吧，总比憋在心里要好，也能好受些。”
陈姑姑看不见陆紫清的表情，却明显感觉到肩上被泪水染透了，陆紫清的哭声由小变大，透着慌乱和无助，宣泄出了所有隐藏起来的脆弱。
“唉！这宫里一直都是如此，孩子会有许多，但能养活下来的，却没有几个，先帝的皇子公主算起来总共有十四个，其中就有六个没活过一岁，现在剩下的，也就只有皇上和恭亲王了……无论小公主最后如何，皇后娘娘也都要看开些，许是这宫里太过腌臜，老天爷舍不得公主在这儿受苦，这才要收公主回去，娘娘若一直悲痛下去，公主走的也不会安心。”
“作孽……作孽！”陆紫清心中恨意蓬发“这是对我的报应！是我不顾林氏一族的深仇大恨，妄图苟活在宫里，才叫这一切都报应在了婳儿身上，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陈姑姑忙道：“皇后娘娘不能如此说，您知道真情的时候，已经有了公主，之所以放下仇怨，也都是为了小公主打算，您的苦心，林氏的列祖列宗都看在眼里，如何会怪罪于娘娘？公主的病……不过是意外罢了，娘娘不要多想。”
陆紫清只闷声哭着，更是恨极了景澜。若不是景澜强行从她身边抱走景婳，如何会叫景婳性命堪忧？
景澜就是她这辈子的灾星，若没有景澜，她如何会失去疼宠她的外祖父？没有景澜，她又如何会在寺中度过那孤苦无依的八年光景？没有景澜，她更不会搅进这后宫的尔虞我诈中来！也更不会承受这丧子之痛！
“是他毁了我，我却妄图与他平平淡淡过完这一辈子……婳儿最大的错处，就是成了我与景澜的孩子，陈姑姑……我该如何是好？”
陈姑姑也只能沉默着安抚陆紫清，陆紫清确实是所有事情里，最无辜的那一个。她身份再尊贵，也不过是一个深宫里手无寸铁的妇人，承载着一族的仇恨，膝下却养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她斗不过景澜，只能把所有的恨压在心里，全心全意的抚养景婳，但谁成想，老天连最后一点儿念想都不肯留给她。
“我一开始就错了……我该杀了景澜的……”
陈姑姑一惊，忙朝寝殿门外看了看，见没有人影才道：“娘娘慎言，这里是皇宫，处处都是皇上的人，娘娘再大的怨气，也都要憋在心里，这种话可说不得，一不小心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呵……我还有什么是值得在意的，死……也不过是个解脱罢了。”
没了景婳，陆紫清便也如同丢了魂儿一般，心如死灰。
陆紫清自此后再也没多说一句话，司梅把药端过来后，陆紫清也不假手于人，含在嘴中一口，用细竹管慢慢渡到景婳的口中，只是景婳却是喝一口吐一口，除了小脸儿呛得通红，就是难受的哭着，无论是奶水还是汤药，都喂不进去分毫。
奉景澜的命令过来看着的吉安有些忧心的问道：“陈姑姑，皇后娘娘回来后，一直都是如此么？”
陈姑姑摇头道：“刚开始还会说两句话，后来哭了一场后，便谁都不理了，只一昧的给公主灌药，喝不进去就再灌，我们这些奴婢，想要碰小公主一下，皇后娘娘都是不肯的。”
吉安急得满头大汗道：“这可如何是好？皇后娘娘可别再把自己给累倒了，公主如今的样子，谁都不愿意看到，但总要让皇后娘娘想开些，这个坎儿，总是要过去的。”
“过去？皇后娘娘怕是过不去了……”
陈姑姑这话不是危言耸听，只看陆紫清现在这神志恍惚的样子，陈姑姑就明白，陆紫清怕是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念想了，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寸步不离的守着陆紫清，生怕陆紫清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什么？这可如何是好？陈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了，可有什么法子能劝一劝？”
“哼！劝一劝？皇上当初若没有抱走小公主，又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这都是谁的罪孽，吉安公公应该最清楚。”
吉安被噎的噤了声，现在龙宸宫的人，在凤仪宫面前，都抬不起头来，陈姑姑语气再冲，吉安也只能一个劲儿的赔笑。
整整一天，凤仪宫的宫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扰了陆紫清，直到夜深，陈姑姑才上前道：“皇后娘娘，时辰不早了，您也要休息才是啊，不如先去睡一会儿，公主这边，奴婢先照应着，等娘娘醒了，再过来看公主。”
陆紫清闭口不言，只伸手轻握着景婳的小手，那态度分明是不愿离开半步。
陈姑姑见状，接着苦口婆心的劝道：“娘娘不睡也可以，不如用些宵夜，有力气，才能熬下去啊。”
“……”
陆紫清还是不说话，都没有抬眼看陈姑姑一下，就那样无声无息的跪坐在景婳的摇床前。
陈姑姑无计可施，只得退到了一边，时刻注意着陆紫清的变化。
谁也没想到的是，陆紫清这一守，就足足守了四天四夜，眼睛都没阖过一下，更是水米未进，陆思瑾来看她，与她说话，她也是置之不理。若不是她还会抱一抱景婳，给景婳喂奶喂药，陈姑姑都险些以为她先景婳一步走了。
景婳最终还是没熬过去，第五日天还没亮，就慢慢断了气，一张蜡黄的小脸儿上没有半分表情，就如同睡着了一般，不哭不闹，乖巧安静。
陈姑姑还是一早给景婳换尿布的时候才发现的，景婳小小的身子冰冷而又僵硬，那股寒意，从指尖直传到了骨子里。但陆紫清就如同没有察觉一般，平静的接过陈姑姑手中的动作，细致的为景婳打理好。
陈姑姑心底发寒，不敢出声，悄悄退出去将事情告诉给了吉安。吉安也是吓得一个踉跄。
“陈姑姑莫急，杂家这就回去禀报皇上。皇后娘娘现在神志不清，这么大的事情，总要皇上来拿个主意才是。”
陈姑姑也只能力不从心的点了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吉安将事情禀给景澜时，景澜手中的茶盏直接摔落在地，眼中尽是伤痛，待缓和了心绪后，才沉声问道：“皇后……如何了？”
“皇后娘娘怕是不太好，还是如前几日一般不吃不喝的守在小公主身边，就像不知道小公主已经……还请皇上拿个主意，奴才们都不敢与皇后娘娘说。”
景澜面上一片沉静，心中却是慌乱至极，景婳真的没了！他的第一个女儿，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就这样没了！陆紫清痛心，他景澜的心又如何不痛？
景澜心知这样的局面，自己已经是避无可避，景婳早夭，总要入土为安，陆紫清也再耗不得了。
“去凤仪宫。”
“是。”
景澜到了凤仪宫后，远远的看了陆紫清许久，才迈步上前，蹲身将她搂在怀里，低声道：“婳儿已经没了，你再这样下去，又有什么用呢？让她安心下葬吧……”
陆紫清慢慢回过头去，就见到了景澜的脸。
“景澜……”
这是陆紫清第一次直言景澜的名讳，景澜知道陆紫清对自己的仇恨，但此时此刻，他倒是愿意呆在原处任陆紫清打骂。
陆紫清想要推开景澜，却是一阵气血上涌，一口血直接喷在了景澜的身上，眼前一黑，再没了知觉。
“皇后？皇后！”景澜大惊，朝外吼道：“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吉安和陈姑姑也都慌了神，忙跑了出去。景澜直接将陆紫清抱了起来，只觉得陆紫清的身体轻的根本没有什么分量，似是要被风吹走一般。
景澜莫名的有些恐慌，无论陆紫清还会不会原谅他，他都不希望陆紫清就这样随景婳去了。
太医急慌慌的给陆紫清诊了脉，叹气道：“禀皇上，皇后娘娘这是急怒攻心，一时昏厥，容臣给皇后娘娘施针，片刻后，皇后娘娘就能转醒。”
景澜双手负后，站在榻边看着司梅给陆紫清擦去身上的血迹，声音难辨喜怒道：“可能先用一些安神的药，让皇后好好休息休息？”
陈姑姑一听，赞同道：“皇上说的是，皇后娘娘已经好几日不眠不休了，再这样下去，再好的身子，怕也熬不住了。”
“自然可以，臣这就去写方子。”
景澜点头，复又深深的看了陆紫清一眼，两人只隔着几步的距离，景澜却没胆量再去碰她一下，沉默了片刻，终是转身抱起了景婳冰凉僵硬的尸身。
“皇上您这是做什么，小公主她已经……皇上这样抱着，怕是不吉利，可别冲撞了皇上。”
景澜不顾吉安的阻拦，只冷声道：“无论是死是活，她都是朕的女儿！”
吉安自觉失言，忙闭了嘴，跟着景澜出了凤仪宫。殿内一时只剩下了司梅、司竹的低泣声。
“你们哭什么！皇后娘娘病倒了，凤仪宫总要有人撑着，等皇后娘娘醒了，你们还这样哭丧着脸，是想逼死皇后娘娘么？”
司梅止住了哭声，哽咽道：“奴婢只是替……替皇后娘娘不值，公主就这样没了，皇后娘娘又那么疼公主，可叫皇后娘娘的日子怎么过下去啊。”
陈姑姑也知道司梅的话有道理，陆紫清现在还昏迷着，自然不会出什么大事情，但等她醒来后，发现景婳已经下葬了，又该是何种心情？没了孩子，陆紫清真的能活下去么？
“司梅，你去叫红砂把大皇子带过来吧，大皇子虽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但皇后娘娘一直对他视如己出，皇后娘娘醒来后，若能见到大皇子，或许还能有个活下去的念想……”
一个人若生了死志，那就任谁也是拦不住的，陈姑姑现下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给陆紫清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司竹目光中满是对景澜的怨愤，看着陆紫清好好的一个人最后落到这种地步，只觉得宫里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奴婢倒是觉得，皇后娘娘现在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算了，在这宫里，娘娘何曾过过一天的好日子？没了小公主，娘娘怕就更是生不如死了。”
司竹这话说的虽然冲动了些，却也是事实，对陆紫清来说，活着确实比死要难，只是陆紫清与陆思瑾是林氏仅存的一点儿血脉，又怎么能如此轻言生死？
“胡说什么！这种话，皇后娘娘醒后，切记莫要在娘娘面前提起。”
司竹说的也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刚说完就知道多有不妥，此时被陈姑姑训斥，也只是含泪点了点头。
陆紫清足足过了两日才醒过来，睁开眼后，也不说话，只呆呆的看着床榻顶部愣神。那副丢了魂的模样，瞬时冲淡了陈姑姑等人的欣喜。
“皇后娘娘？您倒是说句话啊，您这样，奴婢们实在是放心不下。”
“小公主已经入土为安了，皇上下旨，封了小公主为靖安长公主，以国号做公主的封号，可算是我大靖立国以来，第一份殊荣了。”
“娘娘这几日昏迷不醒，奴婢们也只能给娘娘灌了些米汤进去，娘娘这些天都没好好用膳，该是饿坏了吧？小厨房里正煮着粥，娘娘趁热喝些可好？”
“娘娘，您看这是谁？娘娘昏迷这几日，大皇子日夜守在娘娘身边，真是孝顺呢，娘娘不理会奴婢们，总要和大皇子多说说话啊。”
“……”
众人用尽了手段，都不能叫陆紫清开口，只能忧心的看着。陈姑姑端着药药，苦口婆心的劝道：“娘娘这副样子，要是让陆将军见了，该会有多伤心？夫人走后，就只剩下娘娘和陆将军兄妹二人相互扶持了，娘娘不为自己着想，总也要想一想陆将军啊。再者，小公主的遗物，还等着娘娘去收拾呢。”
“……”
谁也没能劝得动陆紫清，陈姑姑把能说的都说了一遍，却依旧不见陆紫清有什么反应，便也不在抱什么希望了。正当陈姑姑想着要不要将药强行给陆紫清灌进去的时候，殿外就响起了吉安的通传声，原来是陆紫清醒了的消息，太医已经禀报了景澜。
一直没有反应的陆紫清突然动了动目光，偏头朝着景澜的方向看去。
景澜这些日子一直没有上朝，一是因为景婳的死而伤心，二则是放心不下陆紫清，因而一听了陆紫清醒来的消息，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皇后如何了？太医，快过去看看！定要把皇后的身体调养好了！”
太医走过去要给陆紫清请脉，却不想刚一碰到，就被陆紫清一把拂开了。陆紫清强撑起身子，端过陈姑姑手中的药碗就不管不顾的朝着景澜身上砸去，嘶声喊叫道：“你滚！滚出去！我恨你！恨你！”
景澜只站在原地不动，活生生被泼了一碗的汤药，药碗也碎了一地。只见他神色一暗，却不是因为陆紫清有些癫狂的行为，而是因为陆紫清的声音。
“你的嗓子是怎么了！”
陈姑姑等人也听出了不对来，陆紫清之前的声音一直都很轻灵，柔声细语的说话时，比之舒缓的琴音更能抚慰人心，可此时，这声音却沙哑异常，听了就能叫人皱起眉头。
“你滚！”
陆紫清半扶着床榻，目光冷冽的瞪着景澜，对他的关怀一点都不领情。
景澜担忧陆紫清的身体，大步上前，也不管陆紫清的挣扎，强行将她按倒在榻上，对着太医吼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给皇后看看！”
太医回过神来，忙上来给陆紫清诊脉，听着陆紫清一句一个畜牲的骂着景澜，胆颤心惊的回禀道：“皇上，臣还需要看一看皇后娘娘的嗓子，还请皇后娘娘张开嘴。”
景澜不由分说的捏住陆紫清的下颚，强迫她张了嘴，对着太医。
太医仔细看过后才道：“娘娘嗓子是生了疮，需要好好调理，忌寒凉辛辣的东西，不可多说话，若是调理不当，这嗓子，怕也就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