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日头比先前更烈了些,感觉有些晃眼。
微眯着双眼,我紧紧注视着前方通往宣室殿的大道和那十九级台阶。在阳光的照耀下,那条大道和台阶被撒上了太阳的光芒,宛若一条金色的大道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缓缓行至那十九级台阶下,扬起头看着早已站在台阶上的陈启。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泛起一丝柔和的光芒。我看着他,他似是在笑,又似是有些焦急地看着我。
低下头,我由下至上静静审视着面前的十九级台阶。在皇城,通往议政大殿的台阶有十九级,而各个诸侯国通往议政大殿的台阶则只有十六级。多的这三级台阶,也是用来彰显天威与帝王之尊荣。
曾经,在梁国,那十六级台阶我是走过的,而今天我要面对的,就是这十九级台阶了。那青石铺成的台阶上,隐隐可见上面斑斑驳驳的印痕,大概是因为年久的缘故,甚至有的地方还缺失了一小块,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非凡地位。公卿大臣也好,后宫女子也罢,不知有多少人这一生的梦想便是登上这台阶,走向权力巅峰。
我低低地笑,我并非贪恋权力之人,这一生的梦想也不过是相夫教子,与相爱之人平静地共度一生罢了。可是世事总是那样弄人,我一次次身不由己地被推上高处,站在风口浪尖,这一次也不例外。
是啊,当权力变成了可以保护自己和最珍视的人的唯一筹码,我又有什么理由放弃?我又怎敢放弃?宛陵就是个例子,它如当头一棒般,打醒了沉浸在幻想中的我,也让我深刻地意识到,权力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东西。经历了苦痛,那样的悲剧,我绝不会再让它上演。
慢慢地,我抬脚登上台阶。宽大的吉服尾摆上因为坠了珠玉等饰物而与脚下的青石摩擦着,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我一步步向上走着,脑海里浮现起了蒋氏与郑氏的面庞,然后又是谈和时陈锡戏谑的笑意。不过下一瞬,我就看到了宛陵的脸,她总是那么调皮,偶尔也会惹得我不开心,但她却是这世上最最为我着想的人。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我心头,虽然今日也是被封后,可是今日的心境,却早已与当初大不相同。
旁边的文武百官神色凝重地望向我,此刻,没有了窃窃私语,也没有了悄声议论,所有人都是静静地站在原处,等着我将这十九级台阶走完。
快了,近了,十九级台阶,就要走完了。
终于,当我还差一级台阶就可以与陈启并肩而立的时候,我停在了那里。
因为,如同当初一样地,陈启又是轻轻地伸出手,想要在最后一级台阶时,将我拉上去。
几年前我把他做出的这个动作当做是他愿意与我携手并肩的邀请,可是今天我再细细想来,却觉得无比讽刺。
或许当初正是因为我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借他的一臂之力登上后位,所以后来才会事事都靠他,事事都由他决断,也注定了,我这一生,也只有依靠他才能荣耀。
可是如今,我不想了。
我不想再事事都看他心思,揣摩他的想法;我也不想再因为他的一点怀疑,就被迫自裁,含冤而死;我更不想某一天,他一个不满意,赵府就再次被抄家,从此没落得无人问津。
其实,什么人都是靠不住的,特别是再次遇到陈启时,我就更加难以确定他现在的脾气和心性。他早已是帝王,心也变得难测,谁知他对我的愧疚又能持续到几时呢?所以我一定要赶在陈启的愧疚全部消弭之前,尽可能地得到最多的权力,唯有如此,才能保住自己和赵家人的性命。
我在那一级台阶上立了半晌,久到陈启都开始焦急起来,一双眸子里满是不解与急迫,他似是看不懂为何此时我会停下来静立良久,一只手依旧定在原处,可是那掌心之上却依旧是空空如也,因为直到此时,我都说服不了自己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陈启,这一次,我不想再靠你了。
想到这,我朝陈启笑了,笑得明亮又释然,他以为我想通了,一双有些紧张地眸子里也泛起了点点笑意。
只是在下一瞬,我依旧没有将手放在他的掌心,而是用双手提着裙摆,直接朝前迈了一步。
这一次,我终于和陈启并肩而立了,这一次,我没再借他之力,因为,我已经不需要了。
陈启回过头看着我,眼里划过一丝怅然。他神色复杂,其中仿佛还夹杂着点点失落。可是,我已经不在意了。
“吉时已到。”此刻,身旁传来的太监长长的吆喝声,我细细听着,竟觉得是那般熟悉。
循声望去,我看见,在陈启身侧,一个熟悉的身影手中正拿着圣昭。待我看他时,他也回过头来朝我一笑。
是牧黎。
三年之后,又一次见到他了。
看罢,他又将头转过去,开始宣读圣昭:“
赵氏攸德,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内驭后宫诸嫔,以兴宗室;外辅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贤臣。使四海同遵王化,万方共仰皇朝。中宫凤位空悬三余年,现上大夫赵恒之妹赵氏,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易哉!今朕亲授金册凤印,册后,为六宫之主。秉性端淑,持躬淑慎。于宫尽事,克尽敬慎,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椒庭之礼教维娴,堪为六宫典范,实能赞襄内政。今册为皇后,执六宫奏笺。钦此。”
此时,在场所有文武百官和后宫嫔妃皆是俯首跪地高呼着:“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笑了笑,一甩袖笼说道:“平身。”
陈启看着我,轻声说着:“染染,除了皇后之位,今日,朕还想再送你两样东西。”
说罢,司礼大夫就拿着一个木盘走来,陈启先是拿起其中一样方形的东西,淡笑着:“这是皇后凤印,今后你就是六宫之主了,为人行事,可要身为后宫女子之典范才行。”
我低头一拜:“谢陛下隆恩。”
说罢,他又拿起另一个东西,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当初那支被我摔坏又被他找人接好的步摇:“我知道,论金贵,这支步摇是绝对比不上今日你发髻上戴的那十二支金钗的。可是金钗是历代女子封后时都有的东西,没什么稀奇,唯这支步摇凝聚了我的一番心意。这支步摇精细至极,虽然曾经被摔坏,可是只要肯花心思去修补,也可以完好如初,不是吗?”陈启看着我说出这番话,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是他深深凝视我的眼神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沉默良久,终究也只是低笑着说出一句:“谢陛下。”
看我如此,他也不再说什么,而是伸手将那支步摇轻轻插在我的发髻上,又附在我耳畔柔声说着:“相信我,染染。”
我笑着,被他牵着手看向底下的众人。底下的人一看到如此场景,立刻又是跪倒在地,口中再一次山呼着:“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笑着看向底下的众人,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但我知道,从今日起,我下半生的厮杀,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