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浑身无力的我只得缓缓行至榻边,此刻,我所看到的,是一个无比憔悴虚弱的陈启。
他仰面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一张脸还有些苍白,我俯下身去,注意到他泛白的双唇干裂着,额头上还伸出些许虚汗。看到这,我忙拿出随身的丝绢为他一点点轻轻擦拭着。
此时,一个小太监进门朝我禀报:“王后,尚药局那边送药的人来了。”我将丝绢放在陈启枕边,淡淡开口:“传。”
那小太监答了声诺便匆匆离去了,待我想起此事再抬头看时,进来的已是另一个人了。那人一身蓝色衣装,应该就是尚药局负责熬药的人。
他手中端着一个方形木盘,盘中放着熬药的器具和一包药材。药材的旁边,还有一块丝帛。我猜测着,那可能就是卢太医给我写的煎药的法子了。
“王后娘娘,这是殿下要服的药。”那人压低了身子恭敬地说着。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仍是继续呆呆地看着陈启,好半晌才回了句:“好,你放在那里吧,一会儿本宫就去煎药。”
听我这么说完,那人却仍是站在那里没有走,有些踟蹰地左顾右盼着,似是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半晌,他终于开了口:“娘娘,今日是娘娘第一次为殿下熬药,小的怕煎药时太烫,烫伤了王后,不如小的和王后一起煎药,端药什么的,就都让小的做吧。”那人涨红着脸,有些为难地开口。
我淡淡地笑了,他哪里是怕我被烫到,只不过是怕我不懂的熬药的方法弄巧成拙罢了,虽是有些牵强,却也是他的一番好意。
转过脸我笑着看他:“好,难得你如此细心为主子考虑周详。既然如此,那你便留下来陪本宫一起熬药吧!正好有些本宫不懂的熬药的精细活,还要向你请教呢。”
那人讪讪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宛陵,你来帮我看着殿下,若是有什么不对的,立刻来跟我禀报,千万不能有一点闪失。”我反复叮嘱着宛陵,此刻,陈启尚处于危险之中,我们绝不能有任何的掉以轻心,不然后果或许就是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
宛陵向来细心,也最懂我,听我这么一说,她点点头:“放心吧娘娘,奴婢一定会帮娘娘看好殿下,绝不让殿下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听她如此答应了,我的一颗心才踏实下来,转身跟着那个奴仆去煎药。
小火炉上,一个煎药的瓦罐里咕嘟嘟地冒着热气。看着火候差不多了,那人提醒我该放药材了,我也不敢怠慢,忙按照他说的顺序一个个地放进去。待全部放进去之后,我将盖子盖好,在小炉旁轻摇着小扇。此时,火炉冒出来的烟突然变得比先前重了些。我不曾预想到,所以也没能躲开,结结实实地吸了一大口烟,呛得我快要流下泪来,就连心肺处也觉得有些滞涩憋闷。
“娘娘没事吧!”看我使劲地咳嗽着,眼眶里被呛出了泪,那教我煎药的奴仆有些着急地问,“不如娘娘回去照看殿下,这些就都让小的来吧!”
我倔强地挥了挥手:“不碍事,这算不得什么,本宫也没那么娇气。”
心里却是一疼,眼泪不可抑制地落下来。
陈启是因为陈锡的挑唆,或者说,是因为我,才会亲自披甲上阵。也是为了我,他才会受了这么多伤,如今不省人事地躺在那里受苦。我不过是煎个药被呛到了而已,与陈启所受的相比,这又算的了什么?我又有什么资格退却?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我不能,也没有理由连这些都逃避。
心下这样想着,扇动火炉的手却没有停。我抬起头朝着天空望去,碧蓝如洗的天空中,一缕缕轻烟缓缓升起,待到高处,微微地打着旋儿,最后又被吹散在风里。
这一幕看得我有些微怔,在我出神之际,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我的沉思。
是宋祁。
今日的他,没有穿着那冰冷的铠甲。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件黑色衣袍,在他的腰间处,还缀着一块圆形露孔的青玉。
他走近了些,俯身朝我施礼:“末将给王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我开口,连身子都没直起来,依旧是蹲在那里扇着火炉。
“不知殿下今日好些了么?”宋祁轻声问着,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柔缓。
“已经好些了,只是还是没醒过来。太医说大概至少还需要半个月,急不得。”突然,我想起来,宋祁也跟着陈启去讨伐楚国了,不知他有没有受伤?
心下这样想着,我随口问道:“不知这次宋将军出征可有受伤?”
听我这么一问,他在我身侧声音沉沉地答着:“腿上倒是有块伤,不过幸好末将是个粗人,又在军中呆习惯了,这些都算是小伤,经过了这几日的调养,已经大好了。王后莫要挂心。”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便踏实些了。毕竟宋祁是梁国大将,也是陈启从小最亲密最信任的挚友,只要宋祁好好地,我们就能踏实度日。
半晌,见我不再说话,宋祁也干脆就蹲了下来,手中拾起那些未烧的小木柴棍,摆弄着。
“楚王死了。”似是漫不经心地,宋祁朝我说出这句话。
我扇动火炉的手一顿,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像是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吃惊一般,他继续说着:“那日,殿下像疯了一般地杀进了楚宫里,楚王陈锡自知大势已去,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自己服毒而死。”说罢,他轻蔑地笑着。
我的思绪仿佛又被拉回到谈和的那几日去了。我依然记得陈锡与我周旋时的笑里藏刀和阴晴不定。那一幕幕的惊险,那一次次戏谑又别有用心的笑容,我还都清楚地记得。只是没想到,不过才两月,那个自恃非凡的活生生的人便成了他人的刀下鬼,真是让我不得不感叹世态变迁竟会如此之快。
拉回了思绪,我问宋祁:“那下一步呢?殿下下一步要做什么?”
宋祁抬头看着天空,轻声答着:“取皇城。殿下说,若是此次他有命活下来,必要取皇城。”宋祁目光淡淡地朝着东方的天空看着,那里,是皇城的方向;那里,是天子陈寻所在的地方。
我不由得紧闭了双眸,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啊!如果说这次陈启能活下来纯属侥幸,那我难以想象,在这条“取皇城”的路上,他又会遇到怎样的艰险?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如此幸运吗?
我默默地沉思着,再没有理会宋祁。身旁看着我煎药的奴仆也似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安静地看着小火炉,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
又过了大概连小半个时辰都不到吧,药就煎好了。
那奴仆执意要亲自端药,我只好准了他的愿。而我自己,则和宋祁一起进到宣德殿内殿去看看陈启。
我到榻边的时候,宛陵还在轻轻用丝绢为陈启拭去不断渗出的冷汗。我赶紧走上前去询问陈启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征兆,宛陵告诉我没有,我这才又放心地让宋祁帮我扶起陈启,为他先换了缠在身上的布。
宋祁没怎么费力便将陈启扶了起来,我又赶紧将软垫垫在陈启身后让他靠着。此时,宛陵也已将药水和白布为我拿来。
我记得,太后说过,陈启身上,有七处刀伤。我掀开被衾,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服。衣服大敞,透过渗着斑斑血迹的白布,我看到,他的胸口处有一处刀伤,似是最深,也最为致命。我又看了看他的双臂,左臂上有两处,右臂上有一处。再往下看,大腿上有一处,小腿上有两处。剩下这六处刀伤并不深,看起来像是皮外伤,似是已经开始慢慢愈合来了,
我轻轻地剪下原先被血迹沾染了的布,我尽可能地轻,可陈启还是忍不住轻哼着,似是痛苦,额头上也渗出更多的冷汗,惹得宛陵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拭着。每一次他的皱眉,也让我的心里跟着一颤。可我还是得横下心为他换药。
一番折腾过后,待我轻轻地为陈启系好最后一块纱布,不仅是陈启,就连我和宛陵与宋祁,身上都冒出了些许汗水。
接着,那端药的人将药递给了我,我拿勺子舀起了一些,轻轻吹了吹,朝他微张的口中送去。陈启没有意识,也不知道要喝汤药了。那些汤药,有些被我成功地送到了他的口中,可更多的,却是顺着他的嘴边掉落下来,滴滴答答地滚落在被衾上和床榻上,染得布面有些地方变成了一小片一小片深棕色。
我着急了,若是如此下去,煎好的药大多都被浪费了,那他的病,得等到何时才能好起来?摇了摇头,我下定决心亲自喂给他。
我将药含在口中,慢慢地朝他的口中喂送着。宋祁,宛陵和煎药的人一看我如此,也都懂事地将脸侧了过去,不再看向我和陈启。
我知道,此刻我的动作一定有失王后该有的风范,可我又能怎么样呢?毕竟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让陈启吃下药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