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似是自言自语道:“哼!戴永肃哪里来的二公子,他只有一个女儿罢了。”
周渔思只当她是疯人疯语,囚禁在这石屋中恐怕也是时日长久了,外边的事情怎么会知道。疯妇突然严厉道:“听声音,你不过是个没见识的小丫头罢了,怎么懂得口口声声喊我‘夫人’?”
周渔思料到她会如此发问,胸有成竹道:“奴婢不过是个陪嫁丫鬟,本来见识就短,眼界也窄,但夫人身上的风韵着实不是一般妇人能比的,即便在这陋室之中,也熠熠闪光啊。”
蒙面疯妇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枯瘦的手抚摸自己的半边皮面具,扣在手腕上的铁链磕碰有声,窸窣作响。然而顷刻间,两行浊泪便顺着眼眶滚落下来,一边的泪水洇湿了皮革。
其实落到这般田地,哪里有什么贵妇的风韵,左不过是周渔思电光火石间想通了一件事。
上一次午夜梦回,在黑鸟的引领下误打误撞闯到石屋里,就觉得陈设虽然简陋,但是依稀能够看出来是个女子的居所。虽则是女子的居所,但有一样东西却少了。当时竟一时没想出来,搁下了也便忘记了,今日一瞧这女子竟半张脸用皮面具遮着,想必是容貌有损,当时石屋子里有杜鹃插瓶,想来主人哪怕处境困窘依然有爱美之心,现在看来,少了的东西竟是一面镜子。
没有镜子的女子,该是对自己的容貌厌弃到什么地步啊?
而在这偌大的侍郎府中,是谁容不下这么一个女子呢?这个女子是个怎样的角色呢?将她关在这里的人定是恨毒了她吧,否则不会将她死死扣在这阴暗向北的石屋子,况且还吃着这样的饭食。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定然也不是侍郎府中一般的丫鬟仆妇,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傲骨,而关她的人大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或者干脆安个莫须有的罪名将她赐死也就罢了,本来啊,下等人的命就贱,像当初的凤霞。看着她的年纪,应当比黛翮夫人大很多,所以,囫囵叫她“夫人”定是不会有打错的。
“丫头!”妇人直盯盯用眼神勾住周渔思,“告诉我,芙蕖她……芙蕖她现在怎么样了?”
周渔思大大地被她可怖的眼神吓到了,那眼神中有濒死之人才有的绝望,如一潭深渊,黑魆魆看不到底,然而却搅动着不安的旋流,直要将周渔思死死拖入其中。周渔思用帕子按了按胸口,抚顺了气息,问道:“不知夫人所说芙蕖是谁?”
那妇人一双眼眸如同熄了火的烛,一下子被周渔思的这一问浇灭了,踉跄后退,颓颓地靠在墙角滑下,仿佛一块用旧了的抹布,被随意仍在了墙角,末了,哑声自言自语道:“终究,那个贱人还是把我的芙蕖送走了……送走了……”
周渔思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刺激到了她,但眼前的妇人虽然瘦骨嶙峋样貌腌臜,但总让周渔思觉得面善,仿佛多年前的旧事。周渔思想到了自己已经弃世多年的母亲璩无颜,当年嫁给做屠夫的父亲过日子直至死去,都是这般心酸的样貌啊。周渔思动了心肠,暗自垂泪。
那妇人缓缓爬行两步,膝行上前,一双手真当是乌鸦的爪子般可怖,就那样伏在和着腐臭味的枯草泥地上,脸上是清晰的污泥,污泥之下是一张依稀可辨的华美的脸庞——黛翮夫人?!
黛翮夫人?!周渔思吓得忘记了流泪,拼命睁圆了眼睛再看清楚眼前的人。
“你哭了?”“黛翮夫人”一时悲戚一时冷漠地抽搐着双唇,那是一双虽然干裂但依然掩盖不了美丽的朱唇,“你是因为同情我哭的?”
周渔思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好呆呆地沉默。
“不许哭!”“黛翮夫人”突然严厉起来,眼里是如刀剑般的冷漠目光,脸上的肌肉因为激动而猛烈抽动着,“没有人可以同情我!没有人!永远只能是我来同情别人!”
周渔思三魂七魄都丢了般呆呆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黛翮!你这个贱人!”妇人切齿嘶吼,仿佛要把这个叫“黛翮”的生吞活剥了般,“把芙蕖还给我!我的蕖儿……”提到这个叫“芙蕖”的,妇人便哀绝得如同一只受伤淌血濒死的梅花鹿。
原来,眼前的这个和黛翮夫人有惊人相似面庞的不是黛翮夫人本人,那么,她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