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管家万斯通来敲东厢房的门，周渔思开门，万斯通笑得一脸稀烂，向一边正继续专心绣花的方秀珏深深作揖，道：“请方小姐的指示，我们三老爷请周姑娘过去一趟呢。”
方秀珏略停了停手中的针线——自打正月里的那幅麒麟踏云绣品得到戴永肃及黛翮夫人激赏后，她便放下书卷，转而热衷起女红来——再转头定睛看了看周渔思，最后道：“知道了，思儿去吧，有劳万管家了。”
周渔思捏着一把汗，想着这下糟了，想是昨日庭院中取笑他不免已经被发觉，但也无法可躲的，该打该罚只得认了，只盼着别赶出府去就好，便硬着头皮满怀不安地跟随着万斯通穿廊走堂，到了另一个院落。推门进去，坐在堂上的正是那日假山后捡到紫燕风筝遇到的佩剑男子戴永昊。
“三老爷，人奴才给您带来了，请您的指示，还有旁的吩咐没有？”
戴永昊不发一言，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万斯通便哈着腰乖觉地退下了。偌大的正堂，只余戴永昊和周渔思两个。那日假山后没有来得及细看，只觉得他和戴行简有三四分的相像，现在四目相对，周渔思觉得，虽然年长戴行简几岁，但脸型棱角分明，五官深刻，许是习武的关系，体格壮硕颀长，竟比大喇喇的戴行简更英武逼人些。这样痴痴看着，门外的庭院里一树梨花开得太盛，风一吹，不时有雪白花瓣簌簌飘落，竟如昨日一般情景。周渔思竟忘了害怕，只觉得两道流霞挂在两颊，隐隐发烫，心儿也别别乱跳。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赶紧收起了肆意打量的目光，双手用力绞了绞衣襟一角，暗自责怪：周渔思啊周渔思，你是花痴吗？才见了鄄城王便忘了戴公子了吗？
于是偷偷抬眼觑了觑戴永昊，他也正朝这边看来，目光冷冷之中别有一番深意。良久，戴永昊直截了当道：“什么名字？”
“奴婢周渔思。”周渔思声如蚊呐恭谨道。
“以前没见过，哪里人？”戴永昊端起茶盏呷了口茶。
“宿州，就是然别湖那一头的……”周渔思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变得如此啰嗦起来，可能气氛尴尬怕冷场了，尽拣了些可有可无的来说。
“哦。”戴永昊不留情面地冷冷打断，“小地方的人。”
周渔思咬了咬嘴唇，心里面恨恨的，怪不得不招你大哥、二哥喜欢，果然难想与！这个府里的男子，怎么都如此不懂得尊重人，哪怕我只是个小小丫鬟，但面上却只作未闻。
“那天……”戴永昊良久才继续问道，“你看了风筝上的纸条了？”
“看了！”鬼使神差地，周渔思斩钉截铁地说，或许是想教训教训这个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的戴三爷吧。
“你！”果然，戴永昊差点被喝到一半的茶呛到，勃然而起，脸色大变。
“怎么？鄄城王有什么怕被看到的吗？”周渔思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看到这么冷若冰霜的高大男子竟然也脸红了起来，分外有趣吧。
“自然……自然没有！”戴永昊眼神闪烁，却强自镇定。
看这样的表情，周渔思虽然并没有看到纸条内容，但大致知道，春日里放风筝祈愿，不是求家人身体康健，就是求官运亨通，再者就是姻缘罢了。眼前的戴永昊身体康健，戴老爷和戴老夫人也早就仙逝了，据上次家宴到场诸人来看，侍郎府乃至宰相府亦没有听说有谁抱恙的，而戴永昊也已经位及鄄城王这样的异姓王，虽然是没有什么实权的，但不可谓不荣宠万分，显然，前两样都不是，应该没有要紧的大秘密。这样看来，却十有八九是和儿女私情相关了，想到方才他语出讥讽，于是有意戏弄道：“情真意切，奴婢真是不忍卒读呢！”
戴永昊如雕刻般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着急的表情，却依然冷下一张脸，偷偷看了看四下无人，便一个健步上前捉住周渔思双臂，将她逼到墙角。周渔思吃痛，但又挣扎不过，猛然抬头，却正好和目露凶光，低下头来的戴永昊四目相对，双唇竟然也贴到了一起，戴永昊新刮的胡渣刺得她生疼，一股陌生男子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周渔思一双粉拳胡乱拍打着，别过头去，一瞬间，一张粉脸竟然红得烫人。戴永昊也是一惊，迅速放开双手，强自镇定道：“好好的干嘛突然抬头！”继而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威胁道，“那日纸条上看到的，不许对外说一个字！”
周渔思羞得跟什么似的，哪里肯再多呆一会儿，只盼快快放她出去，一边说：“知道了。”一边已经敛起裙裾迈开腿速速跑出来。
“且慢！”戴永昊对着已经跑到石阶上的周渔思说，“今日之事，也不许提！”说话间，目光灼灼。
此刻春风暖暖，习习穿鬓而过，周渔思立在雪白梨树之下，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衣袂飘飘，依然是去年春天的那一袭天水碧的单衣，更衬得她鹅蛋脸粉白如桃，一切美得像一幅上好的丹青，“知道了！”
“你很像一个人……”那边厢，石阶之上的戴永昊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