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尔音坐在戴林飒右手，大喇喇用手指捏着自己碗里吃了一半的一尾清蒸玉秃鱼，笑嘻嘻喂给团绒。团绒突然一惊，挣脱戴林飒的手，窜到方秀珏身上，方秀珏惊得呼喊出来，一旁的戴行简眼疾手快，伸手一挡，团绒被挡到了方秀珏身后。
“珏儿你没事吧？”戴行简关切道，“伤到哪里没有？你打小最怕猫的。”
“没事……没事……”方秀珏受惊过度，说话间气若游丝。
“我的团绒！”戴林飒惊呼，狠狠剜了方秀珏一眼。
“你们都没事，只是伤了那姑娘的手了！”戴尔音眼尖，看到捂着手蹲坐在地的周渔思，突然惊呼道，“姑娘什么名字？没事吧？”继而仿佛自语道，“好眼熟……哪里见过似的。”
“就尔音最关心下人的，那个不是眼熟的。”黛翮夫人打趣道。旁边的凤霞、绿珠、福昕、福澜等一众丫鬟亦掩嘴笑了，凤霞赶紧扶了周渔思起来。周渔思口中嘶嘶地倒吸着冷气，手上已然是深深三道口子，少不了强忍着疼痛恭谨回道：“多谢小姐关怀，没有事的，不疼。”一面头上冷汗直冒。
“这丫头倒吃得苦痛，瞧她额上细细密密一层冷汗了，竟强嘴说不疼。”戴尔音不无赞赏，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跳起来道，“呀，我想起来了！可不就是今年春天宜阳带我与胜哥哥去鱼听舫吹玉箫的丫头？”说完拊掌咯咯笑起来。
周渔思见瞒不过，只好柔声道：“尔音小姐好记性呢，连我们这样微末不入流的都记在心上。”
“哪里就是微末不入流的，最看不得那些拿门第来给天下人划分三六九等的！”许是跟宇文宜阳相处久了，许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戴尔音的性子中，总有那么一股天下权势与我无干，悲天悯人的情怀。戴行简此时也忍不住咯咯笑了。这是周渔思看到的他进了侍郎府后第一次这么真诚地笑。
元雍夫人皱眉道：“难不成，你也想要去做那些章台勾栏的勾当？”
戴尔音只作不闻，接着说道：“更何况这丫头玉箫吹奏得极好，竟能引来满湖的锦鲤雀跃起舞呢！”
周渔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本想韬光养晦，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果然，戴行简第一个狐疑起来：“她？这个黄毛丫头？她在我踏云驾鹤居里做乐女的时候，可是愚钝得很呢，连一阕普通的《玉楼春》都要十数日才学得通，还不时要出错的。”
“简儿！”戴永肃沉声呵斥，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呵呵，侍郎大人的公子竟这般有闲情雅致啊！”元雍夫人不无深意地在“闲情雅致”四个字上着重了语调放慢了语速，并且深深看了黛翮夫人一看。黛翮夫人讪讪的一时无话。
“尔音所言非假！不信可让她当面吹奏！”戴尔音不依不饶，继而恍然大悟道，“不行不行，眼下手伤了，要好好包扎了才是，实实是吹奏不了了。”
方秀珏方才得罪了戴尔音的长姐戴林飒，见戴尔音如此喜爱周渔思，眼中精光一轮，早有了盘算在心头，柔声道：“既然尔音小姐如此垂爱这丫头，不如……不如送你做丫鬟可好？”
周渔思脑中轰然一炸，好不容易进了侍郎府，黛翮夫人近在眼前，如果跟了戴尔音，少不得又要去兖州。
“诶，当初我也盛情邀请过，周姑娘不肯罢了。”戴尔音惋惜道，“别人不肯，我却不会强求的。”
周渔思虽然面上歉意浓浓，但心里面着实是松了口气的。
“那就是她的福气不够了，只能服侍我这样愚笨的人了。”方秀珏也不勉强。
这样一顿饭吃下来，已经是巳时三刻了。绿珠、福澜等丫鬟捧了切好的摆成鸾凤图案的各色果盘上来，又捧了上好的雪顶含翠盖碗茶。
晚宴结束，早有侍郎府的两队仆人提了大大的风灯前头引路，其实一路上石雕风灯已经足够亮堂了，但提红纱栀子风灯的仆人也不敢怠慢的。众人迤逦而去，戴永肃携家眷送至正门，看戴永杲一干人等上得马车，上得轿辇，才回房各自睡下不说。
戴尔音的轿辇临走前，她掀起帘子，一脸单纯的笑意，模仿着男孩子的语气，对方秀珏身后的周渔思说：“诶，周姑娘！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周渔思也捂着刚包扎好的右手，笑意盈盈地说。
周渔思从来没有见过一轮月华下如此纯净的笑脸，那张笑脸永久地定格在周渔思的脑海中，仿佛初春寒意将尽未尽时，然别湖边那一树树怒放如明珠般的玉兰花，绚烂，明净。花就是花，没有一片多余的叶子；开就是开，极尽云霞般的灿烂；败就是败，留一地落花一树枝桠罢了，干脆利落。
周渔思是羡慕这样的人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