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歆抬起头,杏眼被热气一熏,显得又水又润。
她看向身侧,墨梅正跪坐在地上,双手捧着一只木碗,温顺地笑看着她。
周华歆朝着她身后看去,周安早已经生好了火,火堆上挂着一个铁锅,里头还往外冒着热气。他正和墨菊一起将铁锅里的药渣往外捞,动作颇为熟练。
“药材还剩几包?”周华歆看着墨梅轻声问道。
墨梅听到这话,轻轻蹙了一下眉,她眼里浮现出一丝担忧,道:“只剩三包了......”
周华歆微微点了一下头,道:“够了。”
她每隔三日需要喝一次药,这十天足够她赶到会州,和母亲会合。
母亲找不到他们一定不会自己回京,而黔州太乱,宋家和周家在黔州都无人脉,所以她现在最有可能就是回到了会州。母亲在路上对周华歆提起过,她的堂妹——也就是周华歆的姨妈就嫁到了会州,夫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母亲此时想必已经到了会州,正托人前来寻她。
周华歆对着墨梅伸出手,道:“我自己来。”
墨梅听了,犹豫了一刻便将碗递了过去,见周华歆接过木碗后,不用汤匙就将药汤一饮而尽。
墨梅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抹无奈,姑娘不爱让人服侍着她喝药,总爱这样一口喝光,说是嫌弃这药太苦。但墨梅觉得这一口气喝下去,比一勺一勺喝还要苦!
她赶紧拿着水袋递过去,道:“您赶紧喝一口,缓一缓苦劲儿。”
周华歆皱着眉接过水袋,清水冲刷着唇舌,将那股令人作呕的苦涩味儿稀释了一通。
等喝完药,墨梅等人就开始准备着晚饭。
周华歆坐在一边,掏出手帕擦拭着唇角的水渍,可眼角却盯着那盏放在一边的木碗,目光深深。
华老神医明明说过,她的身体日益好转,无需他多加照看。但他离开之后,周华歆却又病情反复起来,着实让人费解。
宋氏想的没那么深,以为这是华老神医不负责任的缘故。但周华歆在犯了几次病后,却开始疑心起身边的人。
她恢复神智后,和华老神医也相处过一段日子,老先生不爱说话,但心地良善,做事果断。医者仁心,若是周华歆的病情真的仍需诊治,华老先生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在衢州的时候,周华歆就生了疑心。但那几次反复的病症,害得她身体亏损,好不容易补起来的精气神全都消耗一空,又变成了个病秧子。周华歆到底什么都不记得,外加身体虚弱,还没来得及调查一番,宋氏就带着她赶路回京。
但自从和宋氏分开以来,周华歆已经七天都没犯病了......
这更加深了周华歆的怀疑,看来宋氏的那一批下人里,真有人存了歹心,想要害她重新变得痴傻。
至于她身边的这些下人......
周华歆不动声色地看向身侧,墨梅,墨菊,周苍,周安......
这几个目前看来,对她倒是忠心。如今世道混乱,她一个病秧子又没什么主子的威慑,他们四人却始终不离不弃、小心伺候。至少暂时来看,他们都是可信之人。
她的目光从这些忠仆身上移开,若有所思地投向了对面。
这些大汉手里的兵器全是官制的,那么他们也应该是朝堂之人。那个穿着宝蓝色长袍的男人,即使在衣饰装扮上故意藏了拙,可一身气度却无法隐藏。
周华歆垂下眼,思忖片刻,对着周安招了招手。
周安走近周华歆,在她的示意下跪坐在地,竖耳倾听。
周华歆唇齿微动,声音极小地说了一句话,连坐在她身边的墨梅墨菊都没听到。
周安听了她的话,立即点了点头,沉默不语地穿上蓑衣,走向庙外。
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风声呼啸着,雨珠乱飞,即使带了斗笠,周安的脸还是被雨水淋湿了。
他步伐飞快,走出庙门,走向自己系在一旁的马匹。
周安抬起大手,摸了摸红色母马的脑袋,低声道:“走,带你换个遮雨的地方。”
他解开缰绳,牵着马车顺着这座破庙的围墙走了起来。
顺着庙门的围墙走到拐角处,转弯继续往前走,不多时,周安便瞧见了一处简陋的马房。
这处马房应该是破庙的一处厢房,只不过厢房的外墙全塌了,屋顶倒是破了好几个大洞,但好歹能遮挡风雨,刚好供马匹躲雨。而且这里里庙内的内堂很近,一扇木门刚好通庙内,木门此时敞开着,周安站在这里都依稀都看到里面的火光。
此时这里已经挤上了十几匹好马,个个膘肥体壮,将小小的马房挤得水泄不通。
一辆宽敞低调的马车停在最里面,占据了不少的空间。
周安打量了一下四周,在最角落的地方找到了一处空地,虽然很小,但挤一挤还是能够挡雨的。
他一边牵着马走过去,一边想着周华歆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你在四周找找,看能不能给马车腾个躲雨的地儿......”
周安系好缰绳,正要往回走,就看见马房后面那扇大开的木门前,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刘井倚着木门站着,双手抱胸,脸上似笑非笑:“小兄弟倒是伶俐,猜到我们有坐骑,顺着墙就摸到了这里......”
他的脸上好似带着笑,话里却夹着针。
可周安却抬头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憨厚的脸上丝毫不见异样,只是闷声答道:“我心疼小红......”
说着便摸了摸红色母马的脑袋,转身沿着原路走了回去。
看着周安说走就走的背影,刘井先是一怔,随后便有些气闷。
他看了一眼那叫做“小红”的母马,翻了个白眼,暗骂道:“起的什么破名字......”
刘井从木门处往回走,不用穿过庭院,顺着走廊就进了内堂。
他刚一屁股坐下就看见周安大步从门口走了进来,还冲着他家小主人说了句什么话。
这距离隔得有些远,刘井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能对着谢景重轻声回禀:“那马夫找着了后门的马房,把马车停了过去。”
谢景重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他的眼神却瞟向对面,逗留在那个正和马夫说话的少女身上。
马夫说完话离开后,少女也没什么异样的反应,只是叫来她的婢女,然后靠在婢女的身上,歪头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