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浩荡的十六驾单马双辕车驶入终南山的山道,车马随从的影子堆叠在一起,几乎成了片移动的荫地。看门的小道士在夕下清扫着石阶,一阵晚风迎面拂过,却不同往日,惊起了树上的琉雀。
是.....大地在微微震动!?
“师傅!师傅!门外来了好些车马!”小道士高呼奔向太烨真人的厢房,身后乌压压的声势阵仗吓得他频频回头。
那些受了惊的琉雀也没往别处乱撞,都一溜烟的歇在了祭坛后庭的漪泉池边。玉虚真人坐在泉边抬头望了望琉雀的方向,眼里朦胧一片的青白,好似晨起的浓雾,连瞳仁也看不清。
这厢太烨真人早就提心吊胆的赶了出来,从玄都坛前门,迎入了大驾光临的侯爵,他按照侯爵的吩咐,将一位侍从隐秘的安置在后庭东厢。
且说这侍从,一袭寻常官家的打扮,只带了几名随侍,除了重重把守东厢的百来号人,没有任何其他迹象表明,他就是当朝的新帝——
刘彻。
此时夜已深,刘彻实在心烦的很,不论是新即位的三年还是黄河水患的灾情,都令他倍感棘手。他蹙着眉,冷峻的坐在窗影里,不言自威。
四下皆已歇息,一位怪异的白发老道,杵着桃木拐杖,颤颤巍巍的走过东厢正门。刘彻正闷的很,想与人说说话,于是跟在后头,一路走至漪泉池。行到香樟树下,老道骤然停住,转身问:“君可有惑?”
沙哑含糊的声音在这静夜里登时戳中他人心事,他心下一惊,沉声道:“吾之惑非常人之惑,亦非常人可解。”
老道却不在意,微微一笑,“本道已岁至杖朝之年(即80岁左右),权事虽不擅却也通得一二。”没等他说完,刘彻的手已经悄悄的握上了腰际的佩剑,眼神犀利。
“修行之地不见血光,请君自重。”老道敏锐的察觉到了杀意,却仍沉静如水,叫人看不透心思。
见微知著的道行使刘彻心生敬畏,他想以他的武艺,寻常人还伤不了他,于是依言放下了紧握剑柄的手,“师父怎知吾是烦心权事与否?”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然本道已得明示,天助予麒麟子,若夭运失,黄沙漫,无将征。”老道说完,收敛了笑容,而后竟再无一话。刘彻不解其意欲再问,一抬头,老道却在转眼间不见了!
他不禁大吓(hè),心下惴惴。
麒麟子?!宫中并无有孕妃嫔,哪来凭空降得子嗣?若真是天意助我,又怎会使其夭折呢?纯属胡诌!
想了半晌,觉得荒谬不堪,他便懒于较真追究,只回房胡乱睡了。
迷糊睡到卯时,侍中祁和大着胆子唤醒了他,“陛下,中大夫严助和李承仪[承仪:从四品女官]求见。”刘彻一听李承仪的名字,顿时睡意就去了大半,利落的坐起穿衣,口中道,“何事?!”
所谓仆肖(意为“像”)主,李承仪服侍的正是如今最为得宠的卫美人,刘彻以政事为重的脾气她岂会不知?于是,她机灵的侧退一边,让严助先面见陛下。祁和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默默点头,无形之中又为她家主子添了一笔美名。
“陛下,自吾汉于高祖时期封管闽越之后,闽中一直动荡不安...........东瓯王请求陛下准许举国北迁,臣特赶来禀报。”
“嗯,依你之见,如何安置稳妥?”刘彻问,严助立刻有主见的回话:“依臣愚见,不如接受请求。陛下主张的分化之策正是打乱闽中的势力,阻其凝结。安顿东瓯正可收管部分土地,削弱闽越嚣张之势。”刘彻面露释然喜色,挥手说:“那就将东瓯王上下安置于淮南,着荆州和扬州刺史分管。”“诺!”
中大夫领旨退出,李承仪这才移步到刘彻跟前行礼,脸上难掩欢喜,“承仪李蕴奉卫美人之命面见陛下,愿陛下长乐未央!”头还未磕地,刘彻就唤起了她:“在外头不必繁缛,卫美人特派你来,必是有要紧事,起来说话。”
“谢陛下!”李承仪笑着微垂头说:“禀陛下,卫美人昨日晨起头晕不适,两月未见月信,便请了太医令看视。阴侍医切脉后说,美人有了身子了——”李承仪还欲往下说,刘彻突的太阳穴一跳,脑海中如同海水汹涌逆流似的,想起了老道的箴言——
天助.....麒麟子!!!?
想到这儿,刘彻猛站起身,眼睛直直的盯着李承仪连声问:“卫美人有身子了?!属实么?确是有身孕了?!”李承仪立马跪下,见帝王脸上惊大于喜,还略有一丝不该出现的难以置信,只得拿捏着口气,小心回复:“臣不敢有半句虚言,确是属实!美人有孕,喜不自胜,想着如今内黄河水患,民心不定,外闽中动乱,北境骚扰,陛下必定熬夜烦心,因而让臣快马来此禀报,好稍舒陛下郁结。如今水患已有成效,闽中得到控制,陛下得偿所愿,美人便做锦上添花也是好的。”
房里静静的,两人都等着刘彻的示下——
“哈哈哈,不愧是朕的子夫!”刘彻突然笑出声来,吓的两人一激灵。
祁和率先反应过来,两拜行礼,“贺喜陛下得子!恭喜卫美人于社稷添功!”
李承仪紧随其后,“贺喜陛下,贺喜美人!”
“好!赏!”刘彻此刻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在屋内走来走去,“李承仪,你去回禀子夫,叫她保重身子,朕即刻回宫!”
“诺!”
“祁和,你去寻人来,寡人有话要问。”待李承仪出去,刘彻私下吩咐道。他肚子里满腹疑问,想不通那白发老道的话为何如此灵验!祁和很快就带来了太烨真人,“陛下要找的盲道应该是吾的师父玉虚真人。”太烨面露难色,“可是师父,师父......仙去了......”
“世上还有这等巧事?”刘彻一句阴鸷的反问骇得太烨真人扑通跪倒,双肩微微发抖,“绝不敢欺瞒陛下!师父昨夜四更一刻还在打坐,守夜的弟子觉着不对劲,就进门查看,谁知师父盘坐榻上,早已去了好几个时辰了!师父早前就患顽疾,又聋又哑,平日只能拄拐行走,附近求师父医治过的村民们都可以作证。贫道是为了不叨扰陛下,才将师父移到了山上的祭坛,陛下若还有疑,请前往明鉴!”
太烨真人的额头一刻不敢离地,刘彻冷冷的瞟了瞟跪在地上的道士,齿缝中挤出了几个字,“谅你不敢欺上,起来吧。”
“谢陛下!”太烨哪敢真起身,只是跪直了腰,全身汗如雨下。
刘彻若有所思的转动右手的和田玉指环,口中喃喃:“愿奉天所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