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慕寒出了药店,本打算抽根烟,透透气的。他刚在雪地里站定,点燃打火机,就看见不远处街道右拐的方向,有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晃动。
他把尚未点着的烟重又收进了烟盒里,往裤子口袋里装时,他突然心里一惊,猛地向前望去。
是她?
不出两秒,曾慕寒又朝医馆里看了一下——沈末还没有出来。他再次朝前面望去,那人已从躲藏的地方,站了出来。借着路灯略显昏黄的微光,曾慕寒也终于确定了这个神秘之人。
果然是她!
她居然一直在一旁监视着他们!
曾慕寒被激怒了,若只剩他自己,无论对方是谁,他是绝对不会让人这样威胁的。可他现在一心只想着如何保护好沈末,所以即便已经怒不可遏,他也没有轻举妄动。
现在那人竟然又故意挑衅地慢慢往这边走了过来,手里仿佛还拿着什么东西,形状、大小、颜色很像是个棒球,可谁出门也不至于随身带着个棒球吧。
曾慕寒仔细辨认着,发现那人正摆弄的原来是个雪球。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来不及多想,曾慕寒转过身去,下意识地挡住了刚刚穿好外套出来的沈末。
“我改主意了。”曾慕寒佯装镇定,笑着对沈末说到。“今天太晚了,就不要送了。况且,我还骑着车呢,总不能这一路咱们都推车走吧。还是这冰天雪地的,你想让我带你出去兜兜夜风?”他虽然语气轻松,可为了不让沈末离开医馆,也是费尽心思地想出了这个他认为不漏破绽的理由。
原以为她会毫不迟疑地就答应的,哪知道她一开口竟准备与他分辩几句。
曾慕寒知道,如果沈末执意要去送他,他是不忍心拒绝的。可眼下,身后藏在黑暗中那位不速之客的来意还没搞清楚,他不能让沈末陷入这种不明不白的危险中。
情急之下,曾慕寒一把抱住沈末,吻上了她的唇。
沈末再也无力争辩了,她吃惊得瞪大眼睛,动也不动,像个木头人一样。
她什么也听不到了,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做不了了,只有曾慕寒这张脸,深深映在她的眼眸里。
夜很冷,但曾慕寒的吻是火热的,沈末红了的脸颊也是滚烫的。
他想,他的“目的”应该是达到了。
沈末大概已经被他的举动惊呆了,这样的她既听不到雪球重重打在他皮外套之后又落地的声音,也听不到那个似是落荒而逃的“陌生人”丢在雪地里的脚步声,更看不到在她面前正在上演的充满敌意的戏码。
最后沈末终于老实地待在医馆里了,从她回过神来以后,就再没跟曾慕寒说过一句话。
这算是表白吗?还是他开的一个过火的玩笑?那她自己呢?是在生他的气,还是在认真考虑是不是要接受他的表白?
他怎么只低头看着她,也不跟她解释些什么?
这样是不是太尴尬了,要不先打发他走吧,毕竟都这么晚了。
沈末勉强整理出了思绪,跟曾慕寒说到。
“你回家吧,医馆也该打烊了。”
曾慕寒也正在为难,是先把这唐突的一吻好好解释清楚,还是先出去解决那件已经悄然发生的事情。好在沈末先开了口,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直接从医馆里走了出去。
帮沈末关好医馆的门后,曾慕寒这才又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他骑上摩托车,朝神秘人消失的拐角处追去。
这么冷的午夜,不会有很多人出来闲逛的。雪也才停不久,只要沿着那个最清晰的脚印找去,肯定能找到的。
曾慕寒的车骑得很慢。
他发现脚印在隔了两条街道后的一个公园里开始乱了方向,只好先把摩托车停在了一边,步行着,谨慎地低头看着脚印,判断着正确的路线。
一盏昏黄的夜灯下,长椅上的雪被拭去了一部分,这显然是有人想要坐下专门清理出来的,脚下的雪已经被踩得很结实了。
曾慕寒还发现,有一串清晰、连续的脚印直朝向正对面的小树林里。
她一定就在这附近某个地方,在某个暗处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呢。
曾慕寒非常断定。
他不再继续寻找了,索性就坐在她坐过的长椅上,守株待兔。
如他所料,才刚一坐下,正对面的小树林里便传出了脚步声。
她戴着一顶黑色皮草圆帽,这让她那精致的五官愈发分明,长发慵懒地披散在驼色呢子大衣上。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大概是刚捏好的雪球,那样子看起来好像只是把玩,又不免让人担心,这是不是正不动声色地酝酿着什么阴谋。她的黑色长靴靴面上还沾着刚从树林里带出来的雪。
她看起来仍跟以前一样,单纯美好得像个孩子。
对照之下,反倒是曾慕寒嘴角带着的那抹笑意,让他更像个城府极深的恶人。
她就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正面无表情地摆弄着手中的雪球。等她停下来注视曾慕寒时,突然粲然一笑,几乎在同一时刻,她便像投掷棒球那样,将手中又圆又结实的雪球,用力扔在了曾慕寒身上。
他根本没有要躲的意思,仿佛正等着她这一球。
雪球散得比之前还是雪花的样子更要零碎,显然是用尽了力气的。
曾慕寒轻轻拂去这些碎屑,仍是满不在乎的表情。
“哥,我这球扔的还算准吧。”她慢慢走向曾慕寒坐着的长椅。
曾慕寒把身旁的雪拂掉,自己坐了过去,让出已经被体温温暖过的地方给蒋烟。
她自然不会跟他客气,满脸骄傲的表情,理所当然地就坐在了上面。
“以后不管你想要扔什么球,冲我就行了。”曾慕寒转过头去,看着蒋烟的侧脸说着。
“这事儿你说了不算,得看我心情。”
听曾慕寒如此袒护沈末,蒋烟心里已经非常不痛快了,可她不愿意这样轻易表现出来,不愿意承认自己发狂的嫉妒。她觉得,失败了的人才会嫉妒,而她蒋烟,永远不会失败。
“别再闹了,这次,我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这大概是蒋烟听过的最简单,却也最情深意重的告白。
遗憾的是,这告白不是对她,所以听起来非常刺耳。
“可你之前不是一直说喜欢我的吗?”
蒋烟仍不愿妥协。
“现在我也喜欢你啊。可是蒋烟,你该明白,我们之间的喜欢到底是不一样的。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容忍只与对方兄妹相称呢?”
“那是因为我们从小就认识了啊,这么多年一直这么叫,怎么改的过来?”
“我想,我们对彼此的称呼这后半辈子都改不过来了。蒋烟,我可能没跟你说过,我觉得你是上天安排给我的。”
蒋烟听得糊涂了,曾慕寒这自相矛盾的说法让她心里重又欢喜起来。
“我承认,小时候在树底下送给你那株花是一个很突然、甚至非常莫名其妙的举动。其实说实话,到现在我自己也没想明白,当时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就把花送给了你。再后来,过了几年,就是我第一次被你妈妈带到你家时,又看见了这株被你好好养在花盆里的花。我想,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激动的‘似曾相识’了。我甚至不敢确定那就是那株花,直到你说,这花是一个朋友送的,我才知道,你就是我在墓地遇见的那个女孩子。能与你重逢,是我爸妈过世之后,唯一让我觉得幸福的事情。所以我说,你是上天安排给我的,是我命中注定就该喜欢的人。”
曾慕寒发自肺腑的这些话,让蒋烟听得直冒冷汗。
上天安排,命中注定。
他用着最无可取代的词语形容着他送花的那个女孩子。
他说的多么令人感动啊。蒋烟差一点就误以为自己是那个女孩子了。
可她终究不是。
“那她呢?”蒋烟始终不愿喊沈末的名字,以前是心有芥蒂,现在倒有几分心虚了。
“她还不是我的,这让我觉得不安。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两情相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她的家在日本,总有一天她得回家的,不是吗?”
曾慕寒越说越失落,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沈末微笑时的模样。越美好的东西,在就要失去的时刻,哪怕只是想想,也会让人愈发难过。
“那你还喜欢个什么劲儿!”蒋烟用力地说着,为她和他各自的求而不得找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
“我没办法,就是遇见了这么一个让我不得不喜欢的人。我不只想跟她交往,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要跟她结婚,为她安定下来。”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蒋烟的语气里有嫉妒,也有嘲讽。
曾暮寒笑了笑后回答她,“那我就给妈妈养老,再送你出嫁,然后,一个人孤独终老。”
蒋烟听他这么一说,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就当真不要跟我在一起吗?”
“蒋烟,你不应该是我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我也不值得你委曲求全。”
曾慕寒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朝摩托车停着的方向转过身去。
蒋烟见他要走,只得紧随其后,因为走的着急,一不小心跌了个踉跄,虽然这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可丝毫没有让她这尖酸刻薄的态度有丝毫缓和。
“你们是不会在一起的。”
倒在地上的蒋烟仍旧不依不饶地说着。
曾慕寒手里拿着正准备戴上去的头盔,叹了口气后又放下了。他走向蒋烟,伸手将她慢慢扶起来,还帮她轻轻掸去身上的雪,
“回家吧,妈妈和沈医生还等着我们呢。”
蒋烟安静下来,没有再回应他,也不再哭了。
走的时候,曾慕寒没有牵起蒋烟的手,这让蒋烟非常介意。她看着他的背影,回想起带他在家里花园参观时的情景。想起他因为那一株红花莫名开心,牵起她的手时就好像他们早就相识许久。她迷迷糊糊响应着他嘴里的那个关于小时候的故事,却丝毫也想不起什么墓地,大树,还有关于这株红花。他说没想到,时隔几年还能再遇见——当时的他就那样一直拉着她的手。
可他并不知道,当时的他就已经牵错了手。
他就这样误会着,而蒋烟却一直无从解释。
如今,原本总是温暖着她的手,也不再继续了。蒋烟看着自己右手空空的,突然感觉到了失去爱情的滋味。
她慢慢坐上了曾慕寒的摩托车,犹豫片刻之后,轻轻从身后抱住曾慕寒。
曾慕寒透过头盔,微笑着将她的手拉紧些。他觉得足够了,这样熟悉又真诚的拥抱足够让所有的错误获得原谅了。
蒋烟看到车上挂着的沈家医馆的药袋,一时竟忘记了她上午安排过的戏码。
“这药又是沈叔叔让带回去的吗?”
曾慕寒没打算因为这件事再质问她,只是没想到她自己提起来了。
“既然都让人去了医馆,就顺便告诉沈末一声,何必让她满世界找呢。如果以后她的猫再跑去咱们家,记得还给她。”
他尽量不让蒋烟觉得难堪,所以说的很委婉。
蒋烟也已经知道这药是谁的了,她恨不得立即把这药扔的远远的。
“回去吧。”
曾慕寒发动了摩托车,迎着月光,载着蒋烟往蒋家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