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裕十三年春,正是春回大地外物复苏的时节,整个长安一片盎然春意。三月初三,是个特殊且重要的日子,今天春闱考试结束,而也正是谏廷司述谏考的日子,这样安排是为了让每一批朝廷新贵同时入朝觐见圣上,殿试过后就是纳谏考。
卯时中长空便起床了,收拾停当就信步赶赴述谏考的地点,位于长安城西南余安街的贡院,此处正是春闱的考试地点。参加述谏考的人数不多,每年看举荐的人有多少,但是控制在一百五十人之内,此次参试人员有一百二十八人。故而为了管理方便,就在贡院独辟了一处作为述谏考考场,名曰:勇奎。
长空除了手腕灵巧这项绝活,也是易容高手,她从小秘密学习易容,十三岁起便带上假面,当时无声楼上下无不扼腕叹息,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生生长残了。要知道十三岁以前长空可是水灵灵的,那容貌人见人爱,别看当时人小,可隐约可窥日后绝代风华。长空以前很不解为何秦怀峰要逼她学习这些,还是偷偷摸摸的,一般女子都会的琴棋书画针线女红不交她。如今她似有些明白了,人生在世欺骗良多,这是在学狡兔三窟啊。
这些日子,她思虑良久,做假面具有被人发现的风险,要知道她现在要走的路千难万险,若是有朝一日被人发现,那欺君之罪可不好受。于是她用资质的颜料加以修饰,用自己的真皮总要保险得多啊,到时候即使被发现,自己也可说就喜欢这样的妆容。
辰时将至,贡院门口正排着一条长龙,正是等待述谏考的各家幕僚等,他们大多神色紧绷,一副严肃的神态,安静等待,也不交头接耳。正门口立着两根粗大的红木庭柱,左边上书:飞翔鸾凤天,右边上书:遨游鱼龙地,再看正上方四个烫金大字:长安贡院。庄严肃穆的黑色古朴字体,向周围散发独特的庄重之气,任谁也不敢小瞧了这会试考场。门口林立的皇城禁军岿然不动,一张三尺见方的桌子后坐着一个藏青色官袍的男子,此人四十余岁,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更显得严肃齐整,正是谏廷司一等谏士卢照亭大人。周围数十个二等或三等谏士在旁边打下手。考生们依次上前,填基本资料,受三名手持大刀的禁军检查,合格之后由卢照亭发放号牌方可入场待考。
长空收好情绪,也排在考生之后等待拿号牌。今日她一身淡青色男子衣袍,莫法皆高高束起,浓眉大眼,眼角微垂,鼻子略宽,嘴唇不染自朱,额头还算光洁,皮肤白里带着点姜黄,一看就是一个长相平凡的人,她不开口恐怕没有人知道她是女子。
长空和其他人一样,神色肃穆,不言不语,不过偶尔偏头时,眼中亮光一闪,她在观察周围的人。渐渐地队伍往前移动,已经检查的长空前三个人了,安静的贡院门口响起一声清淡的声音:“姓名,年龄,由何人举荐?”是一位着暗赤色三等谏士官服的年轻男子在问。那人答道:“回大人,小生李少楠,今年虚岁二十有四,之前为萧丞相府门客。”登记完之后旁边的三位禁军前来搜身,片刻后却从他鞋垫下搜出一张巴掌大的纸片,长空恍眼一看,密密麻麻的字却是看不清。
只见卢照亭看罢纸片,忽的一拍桌子站起身,脸色愠怒地对李少楠道:“大胆李少楠,朝廷述谏考,竟有尔此等宵小意图蒙混,置圣上于何地,置国法朝规于何地,置这一百多位述谏考生于何地?”
再看那李少楠此时面色苍白,冷汗直流,早已吓得三魂只剩一魂,他根本不知道这纸片从何而来,可分明又是自己的字,让他无从辩驳。他只记得昨夜亥时,自己已经入睡,晨起时看到房内叠放的衣服鞋袜等物品,知晓是丞相府为他们准备的,也未多疑便穿上了。丞相府原本举荐了五位门客应考,却独独只有他被抓作弊,这后果他已经不敢去想了。周围考生更是战战兢兢,为李少楠捏了一把汗。
长空看着被赶来的禁军副将带人拖走的李少楠,也是疑惑,不过她也觉好笑,这丞相萧毓真是个倒霉催的,上次被她偷走令牌,如今又是谁要害他呢。
轮到长空的时候,她平静的回答完之后,周围的人神色几变。卢照亭也惊诧不已:“你竟是女子?”长空感觉到探寻的目光,也不为所动,只轻笑着答道:“回大人,当今皇上圣明,不拘一格招贤纳士,女子当无不可,然否?再则谏廷司清正磊落之部,应当无男女轻重之分吧。”
周围人神色各异,但依旧无人言语,各种惊异、怀疑、探究、讥诮、赞赏。。。。。。。的目光在长空身上徘徊,她依旧从容不迫立于桌前,晶亮的双眼看着卢照亭。卢照亭心中欣赏她的这份气度,只觉此人相貌平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却闪亮异常,为她平添光华,不禁温声说道:“你有这份胸襟气度实属难得,我皇圣明,纳贤不分男女,快些去吧。”这位严肃的谏士大人显然没有注意到,此处皆为男子,若为其搜身怕是要毁她清誉啊。
那三名禁军是想到了,他们涨红着脸不敢上前,看他们手足无措的踌躇不前,大家方才恍然大悟,可大家没办法啊,这问题也忒棘手。长空眼看此景,心中默叹一声,对卢照亭说:“大人,请容晚辈些许时间,我找了合适的人来查探。”
话音刚落,贡院门外不远处转出一位着深紫色文士袍子的人,只见她腰束青玉绸带,头戴女官发冠,紫色的缎带自两边垂下,随着她的步伐飘飘忽忽,神色清淡素雅,面容微肃,三十来岁年纪,可不就是当朝唯一一位正四品的翰林女学士杨清华杨大人。她缓步踏上贡院台阶,与众官员和禁军互相见礼,便对卢照亭说:“卢大人,本官受晏将军之托前来为述谏考查身,也已禀明太子殿下,劳大人单找一间房让我为这位女考生检查吧。”
卢照亭当即回答道:“既是太子殿下首肯,那便有劳杨大人,请随我来。”说着便在前面引路。
长空恭敬的对两位大人行礼,并说:“让二位大人费心了。”她是真心感激他们的帮助。
这小小的插曲过后,贡院门口又恢复了刚才的景象,大约两柱香时间过后,所有考生入场,述谏考也即将开始。
今年的题目比之往年却是不同,以往都是举历朝历代实际发生的例子来做谏,今年却是让考生就当今国情而上述,难度不可谓不大啊。这可就急坏了那些苦背例子资料的人了。长空拿到试卷后,驻笔沉思,片刻后笔走龙蛇,一篇洋洋洒洒的谏言便跃然纸上。
要说长空琴棋书画中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这一手好字了。彼时她只为了静心凝神而经常练字,不想却是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她练的是行书,经过这么多年的练习,总算也有了自己的韵味。行云流水的笔法飘逸隽秀,笔锋流转间尽显自由不羁之态,神气清健,似脱离尘俗,自有一股空灵之感。
且说这厢里长空奋笔疾书答题,那边厢晏卓绎却被他爹晏岐大将军叫到书房去了,晏卓绎一看自家父亲大人板着一张脸走进书房,心里不免咯噔一声,要知道大将军不是谁都能当的,自家老爹手握十五万兵权镇守西南边陲,这脸一板,战场上的杀伐之气流露出来,威严肃穆间不自觉间便震慑人心,一般人见了都胆寒。他摸摸下巴,跟了进去。
晏岐走到平日办公的桌后坐下,便淡淡开口:“说吧,你此次插手述谏考是怎么回事?以往我和你两个哥哥劝你入朝,你不置可否,如今却又是为何?”
晏卓绎知道,此时父亲虽语气淡淡,但他如何不知道呢,若是不能给满意的答案,恐怕就得家法伺候,一顿降龙鞭是免不了的。
不过他也不怕,他早就想好为了她入朝堂,此举也正合晏岐之意。思绪流转间,晏卓绎对着晏岐正色道:“父亲,儿子这些年游玩在外,如今也该收心了。您和两位哥哥让我入朝也是不无道理,况且我晏家掌兵数代,在父亲您手上也越加强盛。正所谓虎父无犬子,儿愿像二位哥哥一样,为父亲争光,共同撑起我晏氏一族的大梁。今后儿还需父亲时时提点,定尽力不复所望。”
晏岐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心绪不免复杂。他晏家三子,大儿与二儿投身行伍,小小年纪便扬名军中,与自己共同领兵镇守西南边境。三子从小无心政事,倒是对山川景物流连不舍,此番举荐人考谏廷司,又提出入朝为官,怕是没有那么简单,这小子性子转的也太快了点。
况且他如何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呢,小儿子是三子中资质最好的,他固然希望晏卓绎入朝堂争得一席之地,但有事话必须要问清楚。于是他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晏卓绎说:“绎儿,你能这么想为父很高兴,我老了,我晏家也该靠你们这些小辈来担当大任。”他顿了顿,继续说:“不过,话虽如此,但你突然之间答应入朝,恐怕不光是为了撑我晏家家门吧,说说看,那叫陆长空的女子什么来历?”
晏卓绎听罢,还在思考最合适最完美的理由来堵晏岐的嘴,忙笑道:“父亲大人果然英明,儿子。。。。。。”马屁还没拍完,晏岐暗含警告的声音便传来:“绎儿,你最好不要拿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诓为父。”
于是晏卓绎只得老老实实说了:“父亲,儿子知晓自己肩上的单子,这些年离家远游,不仅把华桑走遍,更是去过南曌川俞,这天下之势儿子还是知晓一二。前几年在天砚山遇到陆长空,言谈之间可窥她不输男子的心志,我与她到如今已是相交数载。她家里突逢变故,无处为生这才托我举荐她。您也知道,谏廷司不涉党争,况且她自是身家清白的姑娘,与我又是多年好友,焉有不帮之理?故而儿子才同意的。”
晏岐这才放过他,只嘱咐道:“若是如此便罢了。此次我入京述职,自请留在长安,皇上有意封我为安国公,这个中利害你应该知晓,往后更要清楚自己的立场。”
晏卓绎明白这是皇帝忌惮晏家了,他只不动神色说道:“父亲放心,儿子明白,自当谨言慎行,做好自己。”
晏岐这才满意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