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夫人刚才一时气急摔了茶碗,溅得周玠袍角上都是茶叶沫子。此时母子二人议定,到底心疼儿子,忙起身拉了他细打量,又问:“可曾伤着?”
恰周玠的夫人刘氏踏进院子,见不似往日热闹,丫头们都屏气静息,小心翼翼,不由暗暗奇怪。
早有小丫头飞跑去通报。紫苏忙迎出来,给刘氏屈膝行礼。周玠虽说袭了爵,因祖母郑太夫人还在,合府上下依旧称他母亲姚氏作“夫人”。刘氏身上虽有四品伯夫人的诰命,也只能称一声“少夫人”。
这里紫苏给刘氏请了安,一边引她往上房走,一边笑问:“少夫人可是有事?”
刘氏早一眼看见姚夫人房门紧闭,紫薇紫苑亲自守在外面,知道必有缘故。待要转身时,又听紫苏道:“少夫人可是来寻伯爷?”
“伯爷可来过么?”刘氏正是来找周玠。紫苏压低声音道:“伯爷正在屋里呢。不止怎么惹了夫人生气,我们也不好劝的。少夫人要不要……?”
夫君与婆婆置气,做媳妇的这时怎好进去?刘氏摆摆手道:“只是有件小事来请夫人示下,并不打紧。既是夫人与伯爷有事相商,我待会儿再来。”说罢就要回转。不防周玠在屋里倒听见动静,提高声音问:“谁在外头?”
紫薇忙回道:“是少夫人来了!”听里头姚夫人应道“进来”,回身便道:“少夫人请。”
见紫薇推开房门,刘氏整整衣裙,只带了贴身丫头画眉进去。紫薇紫苑也忙跟进去伺候。
看见一地碎瓷,刘氏心里一惊,脸上丝毫不显。只低眉顺眼给婆婆请安。
姚夫人点点头,却朝紫薇斥道:“主子摔了茶碗,不知道赶紧进来收拾,还等我唤你们不成?”
姚夫人素日驭下甚严,紫薇脸一白,并不敢辩解。紫苑早悄悄叫了小丫头上来收拾,又同紫薇一起重上了茶,垂手侍立在姚夫人身后。
周玠这才问刘氏:“这时候来有什么事?是来找母亲的?”
刘氏笑道:“不是来扰母亲,妾身倒是来寻伯爷的。武威侯世子来访,偏伯爷进了内院。长安长贵急的什么似的,又不知伯爷到底在哪儿,就找到妾身那里。”
周玠还未开口,姚夫人先问:“是烨哥儿来了?常来常往的还讲这规矩,就是玠哥儿不在,你也该让他到我这里来坐坐。”
刘氏忙垂手应是,回道:“母亲说的是,媳妇已请他到忠雅堂稍坐。王瑞总管正陪着。”
刘氏本是诚意伯长女,自小教养的温良恭俭让。还是姚夫人一眼相中了,费劲心思给儿子娶回来。果然归家之后上敬婆婆,下敬夫君,待小姑也和善,姚夫人对她甚是满意。
听了刘氏回话点点头,又对周玠道:“既然烨哥儿来了,你快去吧。那个丫头的事,我交待你媳妇一声就是。”
周玠便对刘氏道:“母亲决定年前要接若瑾妹妹回来,你准备着。诸事都听母亲安排。”说罢给姚夫人行了礼,快步走了出去。
且不说刘氏心里如何惊讶,李烨李灿之坐在忠勇伯府的花厅里,端着一碗茶只是发呆。自那日在栊翠庵梅林见了若瑾,深觉娇俏可人,不禁动了心思。原以为只要打听一下,弄清若瑾来历轻而易举。谁知着人去问,那几日压根没有哪家名门女眷去打醮。难道真是个小家碧玉?这却到哪里去找?
越是求之不得,越觉得若瑾哪里都好,生平所见的大家闺秀都比了下去。虽然只见了一面,一颦一笑都印到了心里去,连生气的样子都格外有韵致。再联想到那日大雪,寻常女子哪能一大早就登上了落霞山,莫不成真是梅花成了精?
这些日子胡思乱想竟有点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意思。活了二十多年,别人一向看他是风流自赏,多少名门闺秀对他暗送秋波,又何曾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过。
这一腔心事又没个人说,偏薛二那天灰头土脸的回来就被他爹薛侍郎拘在家里不得出来。想到周玠在吃喝玩乐上最有心得,干脆寻了来散心。
“灿之兄!”周玠满面春风走了进来,“这几天到哪里潇洒去了,也没想着带兄弟一起快活快活。”
武威侯李靖当日跟周玠的父亲周硕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交情,两府算是通家之好。李烨同周玠也是自幼相识,从小混闹惯了。
见周玠走近,李烨连动也懒得动,只管歪在椅子上。
“怎么?哥哥有什么烦难?说出来兄弟给你参详参详。”周玠觑着李烨神色恹恹的,不由问道。
“今日又不轮休沐,你小子不在衙门怎么倒在家?害得我白绕了一大圈。”李烨根本不搭这茬,反问起周玠来。
周玠叫他问得一愣,有点哭笑不得:“眼下还没进腊月,我那个清水衙门能有什么事,不过去应个卯。这话正该我问灿之兄,五城兵马指挥司也这么闲?你堂堂一个副指挥就这么四处闲逛?”
李烨摸出从薛二那儿顺来的扇子,“刷”得打开看了看,又塞回怀里。方才慢悠悠开口道:“这几日身子不爽,告了假。”
周玠笑道:“我看不是身子不爽,倒像心里不爽。左右无事,我陪你去本味楼喝两盅?听说老曹新请了个厨子,南方菜做得甚是地道。”
“不去,腻味。”
“那……莳花馆?前儿婳娘还惦记你来着。”
“青天白日的就去莳花馆?你小子昏了头吧?”
“灿之兄怕招人眼目,那兄弟带你去个地方,外人再找不见的。里头几个孩子极好,都是没开脸的……”
“滚滚滚,满脑子都是这个,叫伯母知道不打断你的腿!”
周玠双手一摊,无奈道:“不是为了陪哥哥你散心嘛。这儿也不行那儿也不去,我也没辙了。要不……去逛我家花园子?”
“你家花园子有什么逛头?”李烨翻起眼睛看他。
“我家园子是没什么逛头,去年弄来的那几株梅树却开得正好。母亲还说要办个花会请几家相好的女眷来赏梅。今日既得闲,就叫你占个先!”
李烨听见个“梅”字,就不由自主坐起身子:“也罢,就去看看。”
周玠原是随口一说,不防他应得这么痛快,却有点愣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