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已经画了无数条线,文茹已经分不清她今天有没有画,分不清今天是昨天还是明天。她呢喃着,画着。来来回回的数着日期,混乱着。
从第六天她交待了自己已经向老夫人辞行的消息后,依然没有任何人来看她。她开始嘶心裂肺的解释,诅咒,恐吓,甚至摔饭盘……
结果就是护士有反应了,回应就是她开始每天打针吃药,注射的什么她不知道,反正不是安定。护士们一句话也不和她说,两个护士摁住她打了针就走。饭菜按时送来,被文茹摔了,护士也只是进来把碗筷拿走,任地上菜饭到处流。
文茹再一次妥协了,她把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央求护士不要给她打针吃药,她再也不闹了,但护士依然如同机械操作一般。
再后来文茹不挣扎了,饭来了吃饭,针来了打针,药来了吃药,神情有些木然。她真的被摧垮了,唯一没忘的就是在墙上画着线记日子,只是一天不知道画多少遍,总是想着:“又是一天,天亮了,我还没记日子,画上,画上,画上就不会忘了。”
墙上的日子已过了数年。无论白天还是晚上,窗帘都是拉上的,灯都是开着的。她忘记了愤怒,忘记了牵挂,象一个天地间的物件,混沌着。来了饭就吃,吃完了赶紧收拾卫生,收拾屋子,收拾自己,然后就坐在那默默的数日子,数着数着又想起今天的没画,再画一竖,过一会又想起今天没画日子,再画一竖……直到下一次护士来送饭,周而复始。
这天夜里雷雨交加,门开了,进来的是阿文,阿文看了一眼厚厚的窗帘和全部开着的灯。
文茹站在墙边发愣,见门开了,她什么都没有看,直接转身去卫生间洗手。阿文跟过来,只见文茹十指交叉,认认真真的洗着手。她牙杯里是半只牙刷头。
文茹专注的检查着自己洗好的手,好象是满意了才自顾自的来到餐桌前坐下。桌上空无一物,文茹露出疑惑的表情,不解自己为什么坐下了却没有看见饭菜。
阿文转过来,仔细的研究着眼前这个女人。
“饭呢?”文茹回过头看着阿文,但她看阿文和看护士没有区别,好象来的只是送饭的人,而不是她认识的谁。
“你已经吃过晚饭,现在是凌晨。”阿文说,紧盯着文茹的眼睛。
“凌晨?”文茹更加迷惑了,“凌晨?”最终她离开餐桌,又到墙边看着那些一排排的竖条开始用指甲抠。
“这是什么?”阿文问。他听护士说文茹闲的无聊就在墙上画画。
“又是一天,又是一天,画上就不会忘了。”文茹呢喃着回答,画完就仔细的数着。
阿文又看了一眼帘窗,侧身顺着墙走过来看了好久:“这里没有监控,你又何必。”
文茹不为所动,依旧数着。
“早知今日——”阿文没有说下去。
文茹忽然转过来,眼神怪异的看着阿文,伸手阻止他:“嘘!不要说话,这里不能说话。”文茹神神秘秘的手捂着嘴凑到阿文耳边小声说:“被她们发现会给你打疯子针的。”
“文小姐,别闹了。”阿文一动不动的说。
文茹又凑到阿文眼前:“你不信?”见阿文不动,文茹云淡风轻的甩了甩手回到床上,并说:“你快走吧,不信你就到别处喊,不要在这说话,不要连累了我。”
阿文没有动。
文茹拉上被躺下,两手握着被子又一副无辜的样子说:“我要睡了,你快走吧,不要连累了我。”
阿文还没有动,文茹把被往上拉蒙住头,只露几个指尖捏着被。
门轻轻的关上了,阿文走了。文茹重新坐起来,又开始数日子……
阿文回来也是睡不着。按赵家出的方案,既然文茹死不松手,那么只能等她继承家产的时候拿出她精神状态的问题让赵家监护这个表妹。但她们在台湾的最后一晚,赵老夫人忽然脑出血,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赵翊容的计划。以他们现在掌握的资料说文茹不能自理不现实,他们只得迅速改变加重铁腕,希望打造出一个货真价实的疯表妹。
现在赵老夫人在一家私人医院完全靠着呼吸机呼吸,毫无意识,医生已经宣布了脑死亡。当文茹第六天熬不住说出自己已经向老夫人辞行的时候,阿文立刻向赵翊容汇报。但经过赵家智囊团的分析认为不可靠。文茹能真疯当然最好,不疯只要有证据也没有问题,关键时刻不容差错。
这是最后的时刻,要做到万无一失。所以阿文留在精神病院监视文茹,屋里没安监控也是怕日后出纰露让人查出来。监视的方案是赵家集团核心成员定的,先是置之不理,但阿文回复说文茹吃的好睡的好。医院的人对文茹并不了解,也回复说文茹很平静,吃的很好。
赵家正恨这个文茹扛打击能力太强时,第六天阿文汇报了文茹求饶,赵家否定之后,文茹情绪开始失控。医院可不止阿文一人,阿文和医院同时报告了回去,赵家几乎等着盼着文茹疯掉,还加重了法码,每天给她注射针剂吓她。
谁料此后文茹又正常了,让吃吃,让打针就打针,医院和阿文反馈回的信息都是文茹还好好的。不反抗的原因经赵家分析后,认为这是文茹躲避伤害的最好办法,认为她在静待时机。对于这样一个滚刀肉,赵家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合法来监护这个表妹,让她永远没有时机可等。
赵翊容已经回去了,对外只说赵老夫人在外面看病休养,也没多少人关心这个。留在这里的还有特护和秦景蓝。秦景蓝留在台湾日夜守护着姑母,也为日后做证据。没有人提起文茹。
阿文一直都在,他没有向赵翊容反馈文茹那晚企图胁迫护士逃跑的事。后来文茹失控的那些日子,阿文心里总有一阵内疚,不知为何,他在心底还总是盼着这是文茹又一个的计划。后来赵家发来指令,给文茹打针吃药,文茹反抗挣扎不成居然又平静了。
医院和阿文都向赵家汇报文茹已调整状态很平静,可阿文总会想起在别墅那晚看见文茹疯掉的样子,他不太相信文茹毫发无伤。
这天晚上风雨交加,阿文怎么也睡不着,不知怎么的就偷偷去看文茹。等文茹把自己蒙到被里的时候,阿文悄悄的出来了。
他坐卧不宁,是真疯了还是又一个骗局?阿文烦躁着,他隐隐觉得自己希望她还是那个油滑的骗子,他倒宁愿相信这又是她的一场好戏。可是她真的是一个无艰可摧的狠辣角色吗?当年她那一头的白发,那一夜她独自往外跑的惊恐——
愁怎么掩的住,当年她可是愁白了头的人。而如今文茹一头光滑的长发披散着,苍白的脸不仅丰腴着还飘着潮红。这难道是真的被逼疯了才忘了忧愁只顾着吃?或者是另一场高明的骗局?可她要骗谁呢?这里除了自己没别人。
一声惊雷把不舒服炸的象流弹一样嵌在阿文身上清也清不掉,几经反复,终于他再次来到隔壁开门。
已是凌晨两点,阿文打开门。文茹马上从床上下来,漠然的走到洗手间又开始洗手。当她乖乖的坐到餐桌前再次茫然的时候,阿文说:“不要费心机了,好好在这养病吧,不会太久的。”
文茹回头看着阿文一副无辜的表情问:“饭呢?”
“半夜两点了,你不要闹。”阿文说。
文茹好象在想什么,很努力的在想,呢喃着:“两点,那这是今天还是昨天?等等,我先画上,不要忘了日子。”
文茹起来在墙上用指甲画起来,然后开始数。
“数的过来吗?”阿文远远的站着问。
文茹轻轻的叹口气:“数不过来了,我困在这上千年了。数不过来了。”两滴泪顺着眼角哀怨的滑下。
“不要闹了。”阿文皱着眉烦躁的说。
又是一声炸雷。文茹平静的回头看着窗帘慢慢走过去,半晌无声。
“只有你相信我,我只有你了,可你不能告诉别人,是吗?”窗前的文茹轻言轻语。
阿文愣了一下,忙说:“我说过我们没有交情。”
又一道闪电划过,隔着厚厚的窗帘都感觉恐怖,可文茹依然平静的站在那:“对了,还有你,你也相信我。你们都相信我。”
阿文顺着墙走到窗边靠墙的位置。窗前文茹的眼光温柔而松散的看着窗帘。阿文看了一眼洁白的窗帘,什么也没有,虽然怀疑一直在心中,阿文还是说:“你在和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