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天色已明,师徒二人行走在南归的路上。
王阳明将身后的包袱系紧了些,紧跑两步跟上散宜生的脚步,口中嘟嘟囔囔:“还说自己是天下第一高手,还不是要靠两条腿走回去……”
散宜生听到了他的嘟囔,停下了脚步,回头说道:“我一个人可以用咫尺天涯瞬间回到长安城,可是带着你这个累赘就不行了。”
“难道就没有御风飞行或者御剑飞行什么的吗?”
散宜生一个爆栗敲在他的头上,王阳明自然闪躲不开,挨了这一下,抱头喊痛。
“作为学生,难道不应该尊师重道吗?说话一点都不注意!”
王阳明丝毫没有作为学生的自觉,反驳道:“刚才可是你求着我当你徒弟的!”
“我有吗?有吗!”散宜生气急败坏,继而莞尔,心想自己何必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御风飞行自然是没有的,除非神仙,我又不是神仙。御剑飞行倒是有的,但是为师的佩剑是你师祖所授,为师视若生命,当然不能踩着它走路。”
这话勾起了王阳明的好奇心,他问道:“师父,师祖是谁啊?”
“师祖就是师祖。”
“可是总该有个名字啊。”
“师祖的名讳哪是你可以知道的!”
“哼,故弄玄虚。”
一段对话到此结束,师徒二人继续走路。然而只过了一会儿,王阳明又发问:“师父,能不能把佩剑给徒弟瞅一眼?”
散宜生想了想,还是自腰间解下了佩剑,倒持剑柄,送到王阳明手中。王阳明接过来,刷地一声拔出了长剑,本以为会出现寒光闪闪的场面,不想这剑锈迹斑斑,简直跟破铜烂铁一样。
“这就是你视若生命的宝剑?”
“没见识。世间有多少人想要夺走我这把逆鳞剑,若不是为师武功盖世,这剑早不知被谁抢走了。”
“逆鳞……”王阳明心想剑不咋地,名字倒是不错。还剑入鞘,交给师父,说道:“这剑很厉害?”
“当然厉害。”
“很宝贵?”
散宜生将剑重新系在腰间,郑重说道:“剑在人在。”
王阳明不再说话,二人继续赶路。散宜生边走边说话,并未回头:“你包袱里的那几本书,回去之后交给我保管,你不许再看。”
王阳明皱起了眉头,想到自己在原来那个世界是如何拼命赚钱才买得起这么一套《百科全书》,又是怎样辛苦地把这些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半晌,他郑重地回答道:
“书在人在。”
散宜生听出这话语中决绝的意味,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师父,那些草匪是被你赶跑的吧?商队的巴雅尔老爹呢?他走了?”
散宜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真相,思量之后觉得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为好,于是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是表示默认,又似乎是根本不想回答。
王阳明自然以为他是默认了,不再说话,两人沉默走路。
当太阳再次落下,二人终于走到了有人居住的地方,是十几个帐篷,有炊烟升起。看来这是一个以游牧为生的小部落的栖息之地。二人迈步走进部落,散宜生找到部落的首领,用匈奴语跟对方交流,说明自己是汉人,希望能买两匹马作为脚力。
首领听说他们是汉人,眼中浮现出强烈的警惕。然而当散宜生取出几锭碎银子放在他手中时,他的脸上还是现出了快乐的表情。匈奴牧民大多贫穷,虽然牛羊成群,自己却无权享用,以前是要将大部分的牲畜进贡给单于,现在则是赶到草原的南边与汉人交易,以换回汉人制造的生活必需品和武器。但是由于十年前那场战争的惨败,匈奴人被打没了底气,又不善于经商,所以牲畜的价格被压得很低,而汉人的东西则卖的很贵,一把普通的铁刀可能要用十几头牛才能换回来。银子则不一样,这几锭碎银子足够整个部落买十几把刀回来。首领欣然收下了散宜生的银子,将部落中最好的两匹马牵了过来。
散宜生接过缰绳,又询问对方可否给自己一些干粮。首领慷慨地将十几只烤好的牛腿用包袱包好,放在了马背上。散宜生拱手谢过,与王阳明翻身上马,二人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向南方飞驰。
王阳明不会骑马,但是他学的很快,开始他被颠的几乎吐了出来,但是当散宜生教给他骑马的姿势之后,他就习惯了。只是这种姿势真的很累,因为骑马是要屁股离开马鞍的,这种姿势被称为马步,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本就是习武之人的基本功之一,普通人能扎十分钟马步就算不错了,王阳明则时时刻刻都在扎着马步,他疲累欲死,很想停下来歇会,但是他的师父压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是一味赶路。王阳明大呼小叫,震天价地喊累,散宜生只淡淡回了他一句:“你要成为天下有数的高手,就要从现在开始练基本功,你就当自己是在练功好了。”
“难道就没有真元灌顶或者吸星大法之类的速成法门吗?”王阳明痛苦地呼喊。
“当然有。”散宜生回答道,“但凡速成的办法,都是魔族的功法,有胆敢学习魔族功法的人,天下共击之。你想死得快一点,尽管去。”
二人白天赶路,晚上宿营,不出五日,已经来到草原的南边。王阳明的大腿内侧早就鲜血淋漓,散宜生随身带着去腐生肌的药膏,给他抹好,让他休息一晚,第二天伤口便恢复如初,二人继续赶路。等来到草原边上的时候,王阳明的大腿早已变得老茧丛生,身体的状态也与从前大不相同,得益于马步,他的双腿肌肉变得匀称,不再有一丝赘肉,每日在马上端坐,腰腹持续用力,练出了鲜明的腹肌,双手或挥舞马鞭,或操控缰绳,也渐渐磨练出了肌肉。整个过程虽然痛苦不堪,好在他前世也没体会过什么好日子,这些小小辛苦,他尽皆承受得住。散宜生对此倒是颇为赞许,觉得自己这个徒弟虽然嘴上惫懒了些,做起事来却很有恒心,这说明他有很好的心性。自己的那层担忧稍稍减轻了些。
这日下午,二人已到达大夏王朝最北端的军事重镇:居庸关。居庸关是汉人为了防止匈奴南下建造的军事屏障,自前朝建立之初就开始筹建,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将四周城墙加固到百尺之高,称得上是固若金汤,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同时居庸关是汉人所建长城上的重要节点,关内囤积粮草、兵器无数,遇有战事,倘若真正到了闭守待援的境地,居庸关内粮草可支撑十年而不绝。
二人走到关下,城墙之上有弩箭探出,弩箭之后是满脸警惕神色的守城士兵。散宜生抬头喊道:“我是京都国子监院长散宜生,请开城门。”他用真气发声,声音真真切切地传到了城头,震撼四野。
士兵将信将疑,不敢确信。奈何散宜生自京都离开的时候走的匆忙,身上没有带任何有效证明。士兵不敢开城门,又怕对方真的是国子监院长,万不可得罪了他,于是大声回应:“散院长原宥,我等奉命守城,不敢擅开城门,我现在就通报城内,发八百里加急文书向长安城求证,取得散院长的肖像图画来比对。一旦确定,立刻请您入城。”
散宜生眉头大皱,心想从居庸关到京都千里之遥,快马来回也要三天,自己和这个惫懒徒弟难道要在这城门外待上三天?王阳明在旁边嘲笑道:“师父,你这名号也不咋好使,连个守城的小兵都不认哎。”
散宜生气急败坏,骂道:“你这泼才,就知道拆我的台。我要是不露上一手,你真当我是吃素的。”话音刚落,他双手轻挥衣袖,冲天而起,向着城头直掠而去。王阳明看的目不转睛,城头上的士兵更是看的目瞪口呆,众所周知,居庸关建百尺之城墙,除了防备匈奴人的登城云梯,同时也是为了防备对方修行者的进攻,普天之下没有哪一位修行者可以一跃百尺登上城墙。但是假如对方真的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高手散宜生,有没有这个可能性呢?
散宜生一跃而上,靠的是胸中一口真气不散,但是人力有时而穷,他气息虽然无比悠长,待跳至二十尺时,一口真气已然尽了,但是他不慌不忙,双袖再次挥舞,凭借气流的冲力顿了一顿,吸了口气,真气流转,身形竟而再次上升。如是三息,他已跃上城墙。负手站在城头之上,面对着那名士兵。
城上城下,鸦雀无声。
士兵早已没了怀疑,翻身拜倒:“小人今日得见散院长神技,真是三生有幸,刚才多有得罪,请勿见怪。”
散宜生挥一挥手,一股劲风生出,将对方托着站了起来:“你忠于职守,我并无怪罪之处,还请开了城门,放我那徒弟进来。”
士兵赶紧开了城门,放王阳明入城。待师徒二人相会,散宜生看到王阳明一直在痴痴傻笑,皱眉道:“你又怎么了?”
王阳明嘿嘿笑道:“师父,城墙虽高,没有你高啊。”
散宜生哧道:“现在相信为师不是欺世盗名之徒了?”
“不敢不敢。师父,啥时候传我这套帅爆了的轻功啊?”
散宜生认真地掐指算了起来,半晌,说道:“假如你从现在开始勤奋不辍,每天站着坐着躺着都在练功,那么二十年之后,你当可以学会我这套乘风蹈海。”
王阳明瞬间被打击到了信心,苦着脸道:“有没有速成的法门?”
“先前说过了,凡是速成的法门,都是魔族的功法,练了是要遭天谴的。”
“可是二十年实在是太久了。等到头发都白了啊。”
散宜生看着自己这个徒弟,认真说道:“你现下只有十五岁,二十年后你三十五岁,假如你能在而立之年学会乘风蹈海,你绝对能算得天下有数的青年高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乘风蹈海,很牛逼?”
“乘长风蹈万里海,天下轻功,它最牛逼。”
王阳明恭恭敬敬地拱手鞠躬:“弟子受教。”
居庸关最高行政长官是一等将军,此人姓袁名崇焕,是大夏朝有名的常胜将军,同时也是大将霍光的嫡系。当日晚上由他作陪,大摆宴席请散宜生和王阳明赴宴。此人刚正不阿,极不擅长迎奉,口才又差得紧,三句话不离行军打仗,而散宜生也不是喜欢多话的人,所以这顿饭就吃得很憋闷。王阳明坐在散宜生下首,自顾自吃饭喝酒,才不管场间气氛如何,倒是袁崇焕的一名偏将,极会来事儿,不住劝酒劝菜,不停夸赞散院长如何神通广大,收了个徒儿如何高明聪慧,王阳明一生之中何曾有人如此夸过他,直说的他心花怒放。一席饭毕,他已经和对方成了知己好友,两人约好常常联系,王阳明问他高姓大名,对方谦恭地回答道:“小人贱名不敢有辱清听,我叫戚继光。”
饭食毕,自有军人安排二人休息。居庸关是座军镇,城内所居都是军人及家眷,并无普通居民,也没有商肆瓦当。入夜后,城内极安静。师徒二人一夜赶路,分外疲倦,当即睡下不提。第二日,城内军众给二人换了两匹骏马,二人上马出关,继续南行。
一路南来,渐至于繁华之地。二人且看且行,散宜生不停给王阳明介绍北方风物、沿途盛景。闲时则教导他修行的基本道理。所讲皆是自己一生所参悟之大成,王阳明觉得深奥难懂,屡屡发问。散宜生耐性极好,细心讲解。王阳明虽然对修行毫无了解,但是他求知欲极强,问出的问题从最开始的不知所谓,到慢慢有条有理,让散宜生极欣慰,心想自己这徒弟虽然身世可怕,将来只怕有诸多磨难和变数,但是单就修行的资质而言,比国子监察举制招来的那些蠢牛木马真是好太多了。
“师父,修行到底是修什么呢?”
“修体,修心。”
“师父您说话都是这么简单的吗?”
“简单才有力量。”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修体和修心到底是什么。”
“修体是修外在,让身体变得更有力量、速度。修心是修内在,让见识变得更广泛、高远、深入。”
“那武技是在修什么?”
“当然是修体。”
“道法算是修心吧?”
“还是修体。”
“仙术总归是修心了吧?”
“修体。”
“灵力呢?”
“修体。”
“那到底什么是修心?”
“通读三千道藏,就是在修心。”
“那我看我的百科全书也算是修心咯?”
“你那破书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趁早交给为师保管。”
“书在人在。”
“或者借给为师瞅几眼?”
“师父你的表情好猥琐……”
一段对话到此为止,不一会儿另一段对话开始:
“师父,如何开始修行呢?”
“由外而内。”
“先修体后修心咯?”
“正是如此。”
“如何修体?”
“每日打熬气力,增强体质,让身体变得如刚似铁;训练速度,变得敏捷;训练耐力,变得无穷无尽;训练技巧,变得无所不能。”
“何时教我修体?”
“现在已经在教了。马步不要松,坐直了。”
“哦。”
二人继续策马奔腾。
散宜生:“你刚才为什么不问我关于修心的事情?”
王阳明挠挠头,“修体都还没开始,想那么长远做什么。”
“有道理。”散宜生点点头,催促马儿跑的更快些。
长安在望,散宜生纵声长啸,声如龙吟。不一会儿,城内有骚动,大地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震动。有甲士鱼贯而出,分列两队,站立于城门两侧。继而为首的两个甲士举起号角,吹响声音:“呜……”
两队甲士发出震天价的大吼:“恭迎院长回家!”
王阳明倒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心想自家师父面子似乎真的挺大。看来自己以后跟着师父足以横行长安、锦衣玉食、欺男霸女、欺男霸女、欺男霸女……
散宜生好奇问道:“徒儿,为何你的表情如此猥琐?”
王阳明赶紧擦了擦口水,跟在散宜生身后神气地入城。
刚进城门,就看到有个穿着锦丝长袍的白面无须男孩骑马向二人奔来,行到二人面前一提马缰,那马人立而起,这人看着文弱不堪,骑术倒是精到。这人一开口,声音有些尖锐,似乎童男子一般:“散院长,奴才在此恭候大驾。”
散宜生拱手为礼,说道:“洪公公辛苦。”
王阳明心想难怪此人长的如此白净面皮,声音又尖尖的,原来是宫里的太监。看样子还是皇上身边的得力太监,小小年纪就成为皇帝的心腹,必有过人的本事。
“散院长,圣上在宫里等您。”
散宜生蹙眉道:“现在就要见?”
“圣上口谕,散院长回京之后直接进宫。”
“好吧。”散宜生点点头,回头对王阳明道:“我进宫面圣,你自己先回国子监。由此向东,去朝阳门南大街二十二号,你若不识得路,可以问问沿途的人。”说罢要走,忽然想起一事,说道:“院里的人不认识你,你带我这把剑去,可做信物。”将逆鳞剑交在他手中,便要让他离去。
王阳明答应一声,接过剑来催马欲走,洪公公为难道:“圣上的意思,请您这位高徒也一起进宫。”
散宜生沉默不语,思量之后说道:“乡野小子,不懂礼法,暂时先不让他去。”
“可是圣上……”
“圣上那边我去说。洪公公不用为难。”
说罢再不多话,散宜生拍马就走,洪公公只得跟上。
王阳明不知为什么圣上一待散宜生回来就要立刻召见他,而且还要见自己。一路南来,他知道散宜生在长安城的地位与众不同,圣上与他交情非同一般。或许圣上是爱屋及乌,对自己也青眼有加。可是散宜生为什么又不让自己去见皇上呢?不懂礼法?这个借口找的可有点糟糕。思来想去,没有结果,只好等散宜生回来之后再问他。边想着他边策马向东,去找那个传说中的国子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