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堵墙挡住了彭浩、王友明、冯小麦前面的路。
王友明用手电照着墙,发现一块完整的石板。他推了推,石板晃动。
彭浩、冯小麦手里的枪都对准石板。
王友明抬脚一踹,石板被踹进去,一丝光亮打进来。王友明再踹,“轰隆”一声响,有什么东西倒下了。
王友明探进头,一下子惊呆了。
彭浩在后面问:“怎么了?”
王友明不动。
彭浩又焦急地问:“到底怎么了?”
王友明木然地退回,彭浩探过身子,朝里面一看,也惊呆了—
这间屋子,正是自己的办公室。
几个人钻出洞口,一直沉默。彭浩站在屋子中央,看看洞口,又看看躺在地上的文件柜。
王友明冷冷的目光一直盯着彭浩,脸上的肌肉不时突突地跳动几下。
冯小麦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王友明突然上前下了彭浩的枪,彭浩还没来得及反应,王友明的枪已经抵在彭浩的太阳穴上。
冯小麦举枪对着王友明:“你干什么?”
王友明歇斯底里:“他放跑了敌人!”
冯小麦歇斯底里:“你胡说!”
侯仲文带人进来,看见眼前的阵势先是一惊,旋即镇定下来:“都把枪放下!”
王友明纹丝不动,枪口还指向彭浩的太阳穴。
侯仲文一把握住枪口,猛地推开,对王友明大吼:“你敢下彭书记的枪?他要是内鬼,咱们每个人都是!”
“他不是内鬼,这怎么解释?”王友明也大吼。
两人的目光里都喷着火。
彭浩背对两人站在桌前,他的肩膀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王友明愤愤地冲出去。
吉普车冲进场部院子,刘前进跳下车,周圆跟在后面:“场长,快去看看大夫吧。你看这血,把衣服都湿透了—”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跟着我!”刘前进快步走去。
周圆在后面喊:“那我找医生去!”
刘前进进场部,马大虎在后面。
王友明从场部出来,一见刘前进,迎上去:“场长,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
王友明看到刘前进受伤的胳膊:“场长,你怎么了?”
刘前进火了:“我问你出什么事了!”
王友明简单讲了事情的经过,刘前进听着,脚下的步子迈得很大。进了党委办公室,刘前进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文件柜。彭浩像是不知道刘前进来了,还是木然地站在桌前。
“刘场长—”侯仲文不知如何是好,他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王友明。王友明避开他的目光。
刘前进踱到洞口,蹲下来朝里面看着。
侯仲文蹲在旁边:“裘双喜原来是这里的监狱长,他清楚这里的一切,这是再正常不过了。我看,他是故意往彭书记身上栽赃,我们千万不能上他的当啊,刘场长!”
“刚到新锦屏的时候,每间屋子不是都检查过了吗?这么大一个洞口,怎么会发现不了?墙壁的虚实一敲不就听出来了?”刘前进起身。
侯仲文说:“这个洞口里面是块青石板,洞口边上的泥巴糊得很结实,如果事先不知道有洞口,根本检查不出来。”
“那说明当初就没好好查!”刘前进吼道。
“已经安排检查了。”侯仲文看到刘前进的胳膊绑着纱布,惊叫道,“场长,你胳膊怎么了?”
“前进!”彭浩过来。
刘前进从彭浩身边走过,出了屋子。
从洞口钻出来,裘双喜和郑运斤便躲在农场一个废弃的磨房里。刺耳的警笛声让两人明白他们的逃跑更加艰难了。幸亏内线给准备的军装让两人还有了点底气。
一队巡逻的战士从房前走过,两人辨认了一下方向,匆匆忙忙向山坡走去。
裘双喜、郑运斤小跑着下了一道山坡。
迎面走来几个战士,他们肩上挑着各种蔬菜,甄世成走在最前面。
裘双喜、郑运斤已经来不及躲了,两人硬着头皮走过去。
甄世成招呼战士:“快走两步,炊事班还等着菜下锅哪!”
挑菜的战士们小跑起来。
裘双喜和郑运斤低着头朝甄世成等人走去,他们让到旁边,战士们匆忙过去。两人低着头从甄世成身旁过去。
甄世成下意识地看了两人一眼,并没在意。
一个战士竹筐里的土豆掉出来,甄世成弯腰去捡,看到裘双喜和郑运斤脚上穿的黑布鞋,突然反应过来,大喊一声:“他俩是犯人!”
裘双喜和郑运斤朝旁边的山上跑去。
甄世成拔枪大喊:“站住!再不站住开枪了!”
战士们追赶上前。
裘双喜回身一枪,打倒一个战士。
甄世成瞄准,一枪打在裘双喜后背,裘双喜晃了晃,一头栽倒。
郑运斤看了一眼裘双喜,又往前跑。
甄世成朝天鸣枪:“站住!”
远处,一对巡逻战士抄到山上,郑运斤回身又跑,甄世成提前赶到,大喝一声:“还不站住!”
郑运斤四下看看,已无路可逃,他长叹一声,沮丧地举起手。
甄世成气喘吁吁地举着枪:“把枪放下!放下!”
郑运斤手里的枪滑落在地……
桌上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起来。刘前进开门进来,坐在椅子上。
电话响着,刘前进握住电话柄,却没有拿起来。
电话继续响着。刘前进平抚了一下情绪,接起电话,里面响起高参谋尖厉的声音:“刘前进吗?”
刘前进不接话。
侯仲文进来,后面跟着彭浩。
话筒里传出高参谋焦急的吼声:“刘前进,你说话呀!怎么回事?是不是刘前进?”
刘前进压低声音:“刘……刘场长不在。”
高参谋的声音:“我是军分区高参谋,刘前进去哪儿了?新锦屏发生了什么事?”
刘前进说:“没什么,两个犯人跑了,正在追捕。”
“刘前进回来,让他立即给我电话!程部长去军区开会之前,一直联系不上你们,他很着急,很生气!让刘前进尽快给我来电话,听到没有?”
高参谋的吼声还在震耳欲聋地响着,刘前进已经将电话挂上了,他的手还按在话机上。
屋里静悄悄的。
彭浩平静地说:“前进,我随时接受组织上的调查。”
刘前进没有任何反应。
侯仲文紧张地看着刘前进。
刘前进舒了口气,不看任何人:“你们出去吧,我想安静一会儿。”
侯仲文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彭浩拉了他一下:“走吧。”
侯仲文不动,彭浩独自走去,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侯仲文关上门,示意站在走廊的王友明离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战士大喊:“场长!场长!逃犯抓住了!”
侯仲文一愣,大声问:“人哪?”
战士气喘吁吁:“郑运斤押回监室了,裘双喜在医院抢救。”
“马大虎,快走!”刘前进在屋里大喊着跑出来,马大虎跟在后面。
侯仲文和王友明也朝院子里跑去。
刘前进上车,侯仲文、王友明跟着也上了车。
报信的战士挤在后排。
马大虎发动着汽车。
刘前进问:“谁抓住的?”
“甄科长,他们到菜园子弄菜回来碰上了。”战士还没喘过气来。
刘前进一拳砸在另一个手掌里:“臭小子,总算干了件正经事!”
侯仲文说:“刘场长,这回你一定得好好表扬表扬甄科长。”
“当然要表扬,还要记功!你呢?还有你,王友明!死了两名战士,逃了两名要犯,这个家你们是怎么看的!”
侯仲文自责地说:“这件事主要是我的责任。”
王友明说:“是我失职!”
不知怎么回事,吉普车打了几下火还是没发动起来,刘前进火了,朝马大虎瞪着眼:“怎么回事你?”
马大虎又打火,吉普车终于发动起来,缓缓向前滑动,出了院子。
彭浩从办公楼跑出来,大声喊着:“等等我!”
马大虎一踩刹车,吉普车停车。
刘前进大怒:“谁让你停的,开!”
汽车启动,喷出一团黑气。
周圆带着一个女卫生员跑来,看着远去的吉普车,大声喊着:“场长!”
吉普车绝尘而去。
彭浩大骂:“刘前进,你混蛋!”
这时候,文捷和凌若冰正在抢救生命垂危的裘双喜。
“这个坏蛋就不该抢救,让他死了算了!”柳春燕把止血钳拍在凌若冰手上,凶巴巴的话从大口罩里钻出来,闷声闷气的。
文捷看了一眼柳春燕,示意她安静。
“本来嘛。”柳春燕又嘟囔了一句。
凌若冰用镊子取出一颗子弹,丢到托盘里,发出“当”的一声响。
凌若冰看了一眼文捷:“我来缝合吧。”
与此同时,已经换上囚服的郑运斤垂头丧气地坐在提审室的凳子上,两个持枪的战士站在郑运斤身后。
刘前进翻弄着桌子上的军装、手枪、手电筒和匕首:“说吧,这些都是哪儿来的?”
郑运斤垂头丧气。
侯仲文吼道:“郑运斤!回答刘场长的问题。”
郑运斤抬头看看三人,笑了一下,看着别处。
刘前进平静地说:“郑运斤,你也是军人出身,来句痛快话。死猪不怕开水烫,不是军人的风格。”
郑运斤脖子一梗:“既然你们还承认我是军人,那就给我个痛快,拉出去毙了!”
“你—你以为毙了你还费事?”侯仲文压住怒气,“今天这是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别不知好歹!”
郑运斤蔑视地笑了一下。
侯仲文拍着桌子:“郑运斤,你太嚣张啦!我关你禁闭!”
“那还坐在这里干什么?”郑运斤起身,被两个战士按下。
刘前进盯着郑运斤,郑运斤看着别处。
刘前进对侯仲文、王友明示意了一下,两人起身,出去。
刘前进拿起匕首,在鼻子前闻了闻,在手里摆弄着。
沉默。
刘前进看到桌上的军装沾了泥,用手捻去,用嘴吹了吹。
郑运斤斜眼看着刘前进,刘前进一下下用手抚平军装,很是专心。
侯仲文和王友明站在提审室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王友明着急地说:“怎么没声了?”
侯仲文在走廊慢慢踱着步。
时间像是凝固了。
刘前进耐心地搓着军装上的泥点,郑运斤终于沉不住气了:“刘场长,用不着跟我玩这套攻心术。想怎么着,你就放马过来。”
“攻心术,你肯定比我玩得明白。我知道你这位大人物受过专门训练。其实啊,我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付你。我这句话,你信不信?”
郑运斤想了想,点点头:“信。”
刘前进认真地看着郑运斤说:“那你给我支个招吧,告诉我……如果遇到你这种人,我应该怎么办?”
郑运斤蒙了:“这—”
刘前进面无表情。
郑运斤无奈地说:“东西是裘双喜弄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打哪儿弄的。”
刘前进慢条斯理地点着郑运斤:“你呀,亏了还算个男人,据说还是个什么什么长……级别也不低,把什么事全都推到裘双喜身上,你能心安理得吗?”
郑运斤欲言又止,不安地晃了晃身子,又坐正。
“既然军装和枪都有了,为什么还要从暗道里再跑到……”刘前进意识到什么,“你知道那间屋子是谁的吗?”
郑运斤迟疑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
刘前进说:“为什么不换了衣服,从屋子里直接逃出去?”
“怕门外面有人,不安全。”
“你们为什么非要到屋里去一趟,直接从另一条暗道里逃走不就得了?”
“东西……都在屋子里。”
刘前进摇头:“这个……有点说不大通。既然有人给你们准备好了东西,直接放在暗道里让你们拿走不就得了吗?为什么还要费劲巴力拐个弯?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郑运斤在琢磨着。
刘前进敲了下桌子:“你在撒谎!”
“我没有!”
刘前进把身子靠在椅背上:“还有,你和裘双喜到了……那间屋子的暗道前,取了东西以后,为什么要把文件柜复原,把石板挡上?是怕过早暴露,还是要为什么人打掩护?”
郑运斤低下头,不自觉地偷偷瞟了刘前进一眼。
“郑运斤,你太不像个军人了,水平太差,说个谎都说不圆溜!”刘前进的声音突然提高。
郑运斤抬头,笑眯眯地说:“我没有说谎。不信算了……我还告诉你,如果我真的什么都知道,我还真不会说!”
刘前进盯着郑运斤,笑了一下,摇摇头。
这个手术,做了三个多小时。文捷和凌若冰一从手术室出来,刘前进就焦急地迎上去:“怎么样?”
文捷擦着额头上的汗:“手术是做完了,不过,现在还是危险期。场长,你胳膊怎么了?”
“没事,破了点皮。”
“我看看。”文捷让刘前进到处置室来,她拿剪刀把刘前进的衣袖剪开,“这还没事?都化脓了。”
凌若冰拿过碘酒,为刘前进作简单的处理。
刘前进说:“我不管裘双喜危不危险期,我就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
文捷看看凌若冰。刘前进盯着凌若冰:“越早越好!”
凌若冰说:“这个可说不好,最早也得三四天吧。”
“这么久?我还等着提审哪!”
文捷说:“这没办法,他醒不过来,你还能叫醒啊?这又不是睡觉。怎么还偏要提审他,郑运斤不能审吗?”
刘前进叹了口气:“这件事,郑运斤基本上不知道什么,事情的真相,应该都在裘双喜肚子里……现在,能证明彭浩是不是清白的,只有他了……”
凌若冰听了,愣怔着。凌若冰的这个表情,是从刘前进见到她那天起,直到现在这一刻,在这段不算不漫长的时日里,第一次出现在这个特别的女人脸上的极为特别的表情。虽然只是一瞬间,却让刘前进久久难忘。
文捷给刘前进重新包扎好胳膊。
“我再回去看看,能不能有别的办法……”凌若冰换了一种口气说,转身出去。
刘前进起身追出去,走出几步,忽然停下,他回头对文捷说:“我现在明白了,土匪的这次偷袭,一是要配合内鬼往外捞人—他们怕那个参谋次长落在我们手上,所以要紧锣密鼓……再一个,他们这是要把老彭进一步往死里整!他们想把新锦屏这湾水彻底搅浑!”
监护室里,裘双喜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凌若冰站在床前,无奈而又茫然地看着昏睡的裘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