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多少红尘迷惘事
然而宇文明都正感到这次找这两个江湖草莽头子伙同来拜访霁城剑门陈河山实在是一个愚蠢的错误，和此柳江空也有同感的时候，一个少年缓缓走进了这寂静的大殿。
他的脚步很不稳，甚至有些虚浮，走了似乎很久，才来到殿中，本来还想对着门主行礼，却被陈山河罢了罢手，又在陈君豪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此时，四人依旧不敢说话，但呼吸不自觉地都变得粗重了起来。可见他们的内心深处受到了多大的震动。渐渐地有人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进来的少年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无论是陈山河的次子，还是那个天帝认定正遭受天遣的人。
四人都短暂的恐惧失神过后，依旧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人还碰倒了茶杯。茶杯掉在地上，苍啷啷，碎了，依旧没有人开口说话。
尴尬？
无奈？
恐惧？
死寂！
天遣，这是一个只有苍天才能执行的行动。没有人，任何人都不能，也不配自以为能够越俎代庖。所以这是超越世俗的权威，也只有超越世俗的上苍之圣、寰宇之神才能裁定，才有下达与命令执行的能力、威力以及权力。
君不见天瀑暴雨三十日，洪水猛兽肆虐今。
君不见大地汪洋恣意洲，民命草芥海濂粟。
有史以来最大的天罚，万民最残酷的天遣，皆因一人一鲲鹏。
而那人却真个在眼前。
在眼前，身前几尺外安然就坐，显得是那么普通，普通到以为这是一个笑话。
这就是一个笑话。
陈君游突然想大笑，因为觉得好笑。
为何？
你看，那个铁木山的罗老四，前些日子三派切磋比试见了我，拽得跟什么似的，额，拽得跟带个硬壳的那什么似的，一个劲的对我倚老卖老，找我碴，现在见到我怎么不打声招呼呀……
还有这个我们楚国的将军，总是看不上我哥，连带着让手下俾将阻挠过我们兄弟去大元的几次历练，美其名曰作为长辈应该好好管教管教我们后生晚辈，还有好一句“勉得将来上战场送命”，不就是怕我们兄弟把你儿子在公主面前比下去吗！现在怎么说不出话了……
还有那个阴阳师柳江空，去年还在楚国慕容山庄想对我和二师姐不利呢，要不是当时我的老师正好经过，那……
我好想宰了他！
我？！
我的心真的变得有些太暴戾了。
陈君游握紧了拳头，胸中气血又开始翻腾起来。好在这时有一只厚实的大手拍了拍自己后背，并输送真气帮助平复了气血。
“别太在意，他们就是一群龟孙子，哦？王宗主，此人倒还值得一看。”陈君豪轻声对着弟弟说道。
陈君游轻轻一笑，道：“嗯，哥，我明白。”
看着面前几人的行为情态，陈山河丝毫没有感到诧异，继续品评这早春刚从西南浦江采摘来进贡给楚帝，然后又因大儿子君豪在前月伐赵战役中连下三城，因而受到诸多嘉奖中辗转而来的上好的金针小毫。
此茶叶天生美质又对境内郁积的火浊、木涩之气有着良好的疏导之效，还以其珍稀，故此之二般，而为楚国皇室历年最重要的百样贡品之一。
近来因为门派诸多琐事，外加二子君游遭朔北雷家霸道功法所伤而带来的诡异至极的元真之气逸散、冲突，导致武功几近全失，陈山河感到惊异之际，也为其感到震怒和惭愧。
朔北雷家这个家族曾经还是我们陈氏宗族的世交盟友，因为自己十五年前的恩怨，因而倒戈，而自己也被逐出宗族。
往事历历，不堪回首。
对不起宗族，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大哥，叔伯。
而如今看来最对不起的还是君游的娘亲，我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女人——倾霜晓霖。
不知道这十五年来，你过得还好吗？
我很想你啊！
幽暗的大殿，微弱的烛火只能照亮些许空间，只有偶尔的雷电交加闪烁，才能照见这沉默的众人。
陈山河看着儿子君游，握着茶杯的手不觉失力，茶杯瞬间化为齑粉，又瞬间被真气包裹，以致于就像拳头上长了一个茶杯子一样。
但这一切陈山河都没有察觉到，他只是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次，绝对不会再让自己的儿子受到一点儿伤害。”
瞬间爆发的元真之气，阴阳师柳江空感觉到了，脸色也瞬间泛白，虽然已经猜测到陈山河的功力应该进境神速，但还是远远的超出了自己的原先的揣测。本来觉得自己这五年加厉的苦修应该能够追上其项背，最不济也能接下十剑中的八剑，可现在看来，怕是接下三剑都是悬而不定之憾事。
于是，柳江空只好继续装作不知，因为他看到陈山河似乎在出神，不是在针对自己四人。可是这等于也是说陈山河完全没有把自己四人放在心上。
“陈门主，陛下吩咐我向你称赞声好宗师，并对霁城上下还驻留在此的门下弟子勇者们表示诚挚的敬慰。待这场暴雨洪水过后，陛下将亲自来此犒赏众位英豪奋勇救难的丰功大义。望陈门主能够为苍生再坚守城地几日。”
终于，还是一直沉默的宇文明都起身向着陈山河以及门下殿中各弟子团抱一拳，打破了这良久的沉寂，语气恭敬的说道。
这似乎表明了他的立场，也表明了楚帝的某些态度。
然而陈山河回过神来，只是罢了罢手，平声说道：“宇文将军请坐，我们只是做了一个楚国之民应当尽的些许绵薄微力，此诚以不需嘉奖，从而不致赏罚乱义。”
宇文明都再抱拳言道：“陈门主高义，霁城周围方圆百里，十万众民皆感门主之解灾化乱之德，道慕之情，侠义之闻，弟亦雷耳由来久矣。”
“贤弟谬赞了！将军负责护送灾民前往花田平原安建定生之事，不知进展如何了？”
“托门主之侠行，妖魔不能阻，邪祟不来侵，安抚治灾之特有巨效，民生之十之八九。”
“哦，如此，这还要多谢了东海众行水神将奇兵的导洪之功，此是最优之德行，东龙海王应是天帝及时派遣，天帝真合正义明察，诚上苍之怜世大善。”
“正是，玄宗陛下已经准备于七月十五大祭天、祭江，以领万民感天帝大善道德。望门主届时到殿同席。”
“恩，请将军回应陛下，滋事山河定至。”
宇文明都又抱一拳，回身做下。
“报门主，祁莲山百华、玉羽两位真人携门下弟子到。”
“好，快请。”
“禀告门主，东桃花潭王伦道长、东泰山觉拓寺觉圆大法师和觉凝散头陀，东小圣院孔惟
明、圣院丘以笙两位院长各携弟子门生到访。”
“恩，快请。”
“启禀门主，西凰氏十二氏叔凰麒，大秦帝国高阳氏七皇爷高阳胜、三太子高阳彦到。”
“门主，大夏风火双氏风副族长风清乐、火副族长火炎龙到。”
“特禀门主，万里归墟灵琦圣姑、灵舞圣女、灵珍圣子，逍遥大仙泽叔，小至尊雷女凌飒娅，白帝龙小白风任天行，青莲教五长老林有嘉三师兄林子聪四师姐林紫衣，青冥湖大鹰少子宁苍穹驾到。”
“犬子之事，还真是惊动了不少上仙啊。众位，还请随我一起到殿外迎接众位仙界莅客吧。”
陈山河起身对着四人说道，说完疾步走出了殿外。兄弟与母亲与众弟子紧跟其后。
来访四人亦是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然后走出殿外。
各色祥云虹桥架在天穹，飞雨弥漫，雷蛇游曳，仙家法式依旧不减元色。
陈君游看着漫天而来的仙人，心中有羡有慕，有悲有惊，有怨有怅，当然还有对于未知的陌生恐惧和命运的膺切期望。
乐观的人很不愿往坏处想。
而悲观的人有时会不敢再往更坏处想。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
如果轮回真是一个完美的可以碾压世事而不可有待其漰坏之虞的话。
“很多时候积极可以让情况变得更好，而很多时候消极就会使情况在遭得不能再遭的情况下，意想不到地变得更遭。很多时候，人生就是天道轮回下无奈的强制赌博。赢了，一步登天，输了，永世不得翻身。或者是个玩笑，以后和现在没两样——不好也不坏。”
“这是个玩笑吗？刚好中了雷腾偷袭的一掌，刚好就走火入魔，刚好就天降大雨，刚好就在下了十天后天帝说人间有劫，劫在霁楚，刚好我知道别人也知道了，我的体质与雷家武功心法正好相克——正如北海冰宫这世外魔族与雷氏一样，相克而两人都散尽功法。”
“苍天降雨，二十日，天下据传南海水汽动荡，鲲鹏翅影惊南海观世音，亦惊南之大赵。南天门下天炎之洲业火曾一度熄灭，至今十七八日火星未然。”
“时至今晨，传：‘故楚之降大雨是为鲲鹏击水；而鲲鹏击水是为有魔子在中原之楚引。’”
“我是魔子——雷腾如是说与大夏皇建真帝，而建真帝上达天帝，然后天帝下达世间：‘有魔陈耳，楚霁藏之。特遣下查，生死惟明。’”
“于是我无处可逃，系以待查。这似乎是我命中的大劫。还有师父说的这之中似乎有天大的的阴谋，额，阴谋的味道！”
陈山河看着远天接踵而至的众人、众仙，不断行礼问讯。而似是寻常主人家在恭迎不远万里特来拜访的来客。而时不时回头觑次子一眼，见他虽然脸色惨白，却还算镇定，他不由的心里有些怜涩同时又有些宽慰。
“高唐兄，犬子还真是幸得有你调教。今日之事，我与犬子俱不凛然也！”
……
“陈某不知两位亲自来此，又因天降大雨，诸事繁忙，有失远迎，还请见谅。”陈山河看到百华、玉羽两位真人带着众弟子仙风道骨，道袍飘飘，降下云来，连忙迎上前抱拳道。
“陈门主客气了，我与百华不请自来，倒是多有打搅。”百华真人和玉羽真人亦抱拳，而后玉羽真人大笑道。
“两位能来做个公证，陈某感激不尽。君豪、君游见过两位师叔师姑以及众位师兄师姐。”陈山河又边说边回头对陈君豪与陈君游道。
“君豪、君游，见过百师叔、玉师姑，见过众位师兄师姐。”陈君豪和陈君游即抱拳行礼道。
“众位道友远来幸苦了，君豪，请带你师叔们入殿就坐。”
陈山河吩咐陈君游，然后陈君游领着众人入殿去了。
“陈门主，三年前玄宗大帝楚都选将比武圣会一晤，如今别来无恙啊。”
王伦道长长风大袖，潇洒不羁的向众人走来，陈山河忙迎将上去，两人互相一拥，陈山河大笑道：“你这醉鬼，真亏还记得我。那次跟你拼酒，可是差点喝了一海的无底阵仗。”
王伦道长也是大声朗然笑道：“比剑我不如你，比刀我不如皇甫，比文我不如羲之，当然这比酒嘛，以我海量身体之真元，这天下能喝得过我的，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哈哈……”
“陈施主，老衲与师弟这厢搅扰了。”
觉圆大法师和师弟觉凝走上前来合十说道。
陈山河也是抱拳恭声道：“两位高僧大德能光临敝门，真个是辉生门眉。几位请里边先行就坐。”旋即又对大弟子令狐之玉吩咐道：
“玉，请引王伦道长和觉圆觉凝两位高僧入殿就坐。”
令狐之玉对着王伦道长和两位高僧躬身一礼，向前引领道：“三位师叔请随我来。”
三人对着陈山河点点头，入殿去了。
接着到来的是小圣院院长孔惟明、圣院院长秋以笙及众学生，陈山河一一问讯作揖，并让二弟子百里秋烟带领入殿去了。
然后是西凰氏十二氏叔，大秦帝国的七皇爷、三太子以及仙族圣姑灵琦、圣女灵舞和圣子灵珍，还有小至尊雷女凌飒娅、白帝龙小白风任天行、青莲教五长老林有嘉及与君游同辈的三师兄林子聪和四师姐林紫衣、青冥湖大鹰少子宁苍穹。
陈山河对这几人实在放不太开，因为不是位高权重就是离世异俗太过高远，故只好按部就班的问礼，然后让三弟子龙武、四弟子孔豪申与五弟子李中非分别引入大殿。
“啊，两位族长到访，陈某有失远迎，还请里边就坐。”陈河山看着风、火两位副族长连袂微笑而来，亦是笑着迎道。
“陈门主客气了，火某特来打扰，还望你见谅才是。”
“恩，风某也要多多行烦，还望陈门主多多海涵。”三人有说有笑，然而其中各中况味三人只会心一笑，就各自心照不宣了。
接着两人跟着门中弟子亦入殿而去。
最后到来的是逍遥大仙泽叔。
此人陈山河熟识，甚至是半师半父。
此人名泽无姓，童颜俊逸，长发披散，发带飘扬，宽袍大氅，腰坠一剑，为人不羁，为仙逍遥，深得大道之虚静无为，故尊敬的人都会称他一声泽叔，仙界之中则称他为逍遥大仙。
所以见得他的到来，以及传音入密的声音，陈山河眼睛有些湿润。
“二十载不见，你已人到中年，当初的无奈决择，不知你可于轮回中有所领悟，而超脱渐至无待无为。”
泽似是无心插柳，似是有心再点化，抬头看着雨落，又看了一眼虚弱的陈君游，然后缓步趋入殿中。只留下殿外的陈山河等弟子门人。
而陈山河看着苍茫雨海，竟似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