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浩被盯得有点不自在:“又拿这种眼神看我。咱们从江滨出发以后,你这眼神可就老是没有放过我呀,你不会怀疑我是内鬼—那个到处下毒的‘鹤顶红’吧?”
“你胡说八道啥呀!”刘前进喝下一大碗茶水,大碗盖住了他的脸。
这个夜晚最难过的人是甄世成。
离开彭浩,甄世成就来找关晓渝了。他想借着周圆不在屋的机会,好好跟关晓渝谈一谈。可刚进院里,小江就告诉他侯仲文在屋里。窗户上,果然映着两个人的身影,屋里传出的笛子声,更是让甄世成气得心口发痛。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院子的。
关晓渝和周圆这个晚上都兴奋得睡不着觉了。
周圆说:“真想不到,侯大队长居然还挺有文艺细胞。”
关晓渝说:“岂止是有文艺细胞,他懂得可多了。”
“你俩在屋里谈得那么投机,我都不好意思进来了。”
“去你的!快睡觉吧。”关晓渝吹灭油灯,躺下。
周圆挨着关晓渝躺下:“不理我拉倒,我也不理你。我现在开始自拉自唱,有能耐你就别搭茬啊。”
关晓渝翻了个身,背对着周圆。
黑夜里,周圆望着天棚自言自语:“有那么一个人,他是个老同志,是参加革命早、资格很老的老同志—其实他也不是老得不得了……”
周圆看看关晓渝,见关晓渝没有反应,她继续说:“他啊,他不管对什么人都不苟言笑,永远是端端方方一本正经。我得给他起个外号—”
关晓渝睁开眼,转过头:“什么外号?”
“你不是不理我吗?你管什么外号……”
关晓渝转过身来,动手胳肢周圆:“说嘛,叫什么?”
周圆格格笑着:“我说我说……”
关晓渝松手。
“老正,就叫老正!”周圆坐起来,端然而坐,“你看像不像—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叫人永远猜不透他肚子里正在诵读哪本经……阿弥陀佛……”周圆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关晓渝笑得躬起身子。
“你笑了就是像,对不对,啊?”
“对什么?叫我跟你一块瞎说八道啊?”
“不说拉倒!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心思。”
“别胡说了,快睡吧。”
二人都躺下。
月影之中,关晓渝大睁着两眼。
“怎么,还想‘老正’哪?”周圆问。
“去你的……人家又不姓正……”
窗外,月亮躲进了云层里。
岭东寨的早晨雾气蒙蒙。彭浩、文捷、关晓渝、周圆、老班长把刘前进、侯仲文送到了寨口。
“行了,别送了。整得像我和老侯真的回不来似的。”刘前进嘻嘻哈哈。
周圆突然哭了。众人都有点不知所措。刘前进过来,一本正经地伸出手:“谢谢周圆同志来送行。我要是壮烈牺牲了,你可得给我写篇文章好好吹一吹!”
“不准你胡说!”周圆一把打开刘前进的手,怒气冲冲地瞪着眼,眼里的泪水无声滑落。
刘前进突然觉得眼圈发热,他拍拍周圆的肩膀,忙转过身去,掩饰地说:“这整的什么事,还婆婆妈妈起来了。都回去吧,回去吧。”
刘前进从小李手里拉过马飞身上去,打马而去。
侯仲文也上马,对大家说:“我们走了,你们放心吧。”他的目光落在关晓渝脸上,发现关晓渝的眼睛也湿润了。
在一位中年彝人的引领下,刘前进和侯仲文大汗淋漓地爬上了通往鸡冠岭的一条小路。刘前进被路旁两个尖顶的草垛和一间木屋吸引,跑过去好奇地趴在窗上朝里张望,房子里堆积着成袋的粮食。
一个持枪的年轻彝人跑过来怒喝:“什么人?看什么呢?”
刘前进笑道:“我们是解放军,这粮……我们买点行吗?”
年轻彝人打量着刘前进,又盯着中年彝人看了看,将中年彝人拉到一边,说着什么。
中年彝人过来,对刘前进尴尬地笑了笑:“解放军同志,我们瓦扎头人有令,说粮食不能卖……”
“为什么不能卖?”侯仲文问。
“我们瓦扎头人就是这么定的,没办法。”中年彝人指指山路,“我们快走吧。”
刘前进看看木屋,和侯仲文跟上中年彝人。三人走出了树林,来到了一条小溪边。
中年彝人站下来,指指山上角楼:“你们淌过这条小溪,顺着前面那条山路就可以走到瓦扎头人的官寨了。”
侯仲文塞给中年彝人一块银圆:“谢谢了。”
中年彝人背着柴禾走上另一条山路。刘前进和侯仲文转身朝着小溪走去。
甄世成太想让关晓渝感受到自己对她的关心,他把一纸袋核桃放在桌上。关晓渝说:“老同学,你老这么照顾我,我可有点不好意思啊。”说着,起身去倒水。
“采购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就捎了点,这东西补脑子。”甄世成翻看着桌上的档案,上面的一本正是侯仲文的。
关晓渝一回头,见甄世成正在翻档案,一步跨过来“啪”地合上:“你干什么?”
甄世成尴尬地:“我……”
关晓渝恼火地将纸袋塞给甄世成:“你走吧!”
“晓渝,你别误会。我什么也没看到……”
“你快走!快走!”关晓渝推着甄世成。
甄世成不走,关晓渝朝门外喊:“小江!小江—”
“到!”小江进来,“怎么了,关干事?”
“我走,我走就是了。”甄世成慌张地往外跑,关晓渝抓起装核桃的纸袋举到半空,犹豫了一下,狠狠往桌上一蹾。
甄世成不愿见周圆,可周圆却主动找上门来见他了。坐在桌前打着算盘的甄世成对周圆爱答不理。
周圆拿出一份材料:“军区宣传部要咱们支队的情况,准备出一期简报,我写完了,可是不经过支队长审阅,我也不敢往上报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甄世成继续打着算盘。
周圆鼓了鼓勇气,试探着问:“那本书……你看了?”
甄世成头也不抬:“哪本?”
“《乱世佳人》啊。”
甄世成抬头看着周圆,周圆心里一阵慌乱。
甄世成说:“你看我忙的,就差拿脚拨拉算盘珠儿了,还‘佳人’呢。等什么时候不忙了,我再和你这二八佳人好好唠唠吧。”
老班长走进来,周圆慌乱地起身往外走:“甄科长,那等领导回来再说吧。”
老班长看着周圆的背影:“我怎么觉得这小周看你的眼神不大对劲?”
甄世成一愣,随即镇定地:“怎么……哪不对劲了?”
老班长话里有话地说:“你应该比我清楚呀。”
甄世成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是不是看上我了?”
雾气氤氲的晨曦中,一个身着军装的身影闪到大树后,将什么东西放在石凳下。两个巡逻的战士走来,那个身影躲在树后,等战士走远才悄然离去。
天光放亮,装扮成货郎的花子出现在寨口,花子摇着拨浪鼓招徕生意:“针头线脑桂花油!”
三三两两的村民围了上来,挑选着各种小东西。花子来到树下,四下看看,佯装提鞋,从石凳下摸出一根竹管,塞到怀里。花子挑起扁担往外走,一边四下查看,一边吆喝:“针头线脑桂花油—”
老班长抽着烟袋过来,看到走远的花子,想起什么,招呼着:“货郎,等等,等一下—”
花子像是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货郎!你等等!”老班长赶过来,“你这个货郎,这么喊都听不见,还能做生意吗?”
花子赔着笑:“我耳朵背,小时候抽风抽的。要点什么?”
老班长从上衣口袋掏出老花镜,指着缠胶布的镜腿:“有没有小螺丝,给我修修。上岁数了,没有镜子看什么都碍眼。”
花子为难地:“这个东西……这是蹊跷货,我这可没有。”
老班长从货担上拿起个眼镜:“要不,你拿这个镜框给换个镜片。我瞅着这两副镜子一样大小。”
花子为难地:“这……不大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的,你这个该卖多少钱我一分不差你的。”
花子只得接过老班长的眼镜,从镜框上取着镜片。他笨拙地拉着镜框,一下将镜片拉掉摔了个粉碎。
“你—你会不会呀?这么个活都干不好!你—你是什么货郎嘛!”
花子的脸“刷”地变了色:“我—我—”
老班长盯着花子,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老班长一把抓过花子的手,摸了摸。
花子警觉地抽手,下意识地往腰上摸枪。老班长极利落地反扭起花子的胳膊。花子拼命挣脱,把一顶破草帽甩掉,露出个光头。
花子坐在木凳上,一言不发。彭浩、老班长、文捷坐在对面。
老班长从竹管里抽出一张纸条,彭浩、文捷传看,是一封用报纸捡字剪拼成的密信:刘前进已上山借路,速袭岭东寨。
老班长收回纸条:“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争取个主动。”
花子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就是来取情报的,其他的事我也不知道。”
彭浩指了下花子:“你闭紧嘴巴什么都不说,我照样治得了你!”
花子低着头。
彭浩示意冯小麦带走花子。
彭浩说:“一定要看好这个假货郎,等支队长回来,再好好审审,他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没交代出来。”
文捷说:“把张连长叫来开个会吧,做好岭东寨的布防,绝不能给土匪以可乘之机。”
唐静茵和宁嘉禾在岭东寨附近的山上等了两个多小时,还没见到花子的身影。宁嘉禾说:“看来,花子是凶多吉少了。”
唐静茵朝着小路张望:“不应该呀,莫非内线那边出了什么问题,牵连上花子了?”
“早知如此,不如多用电报联系几次了。”
“平时我们的情报是通过电报接送,如果长时间联系不上,可能就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就得派人去约定地点取情报了。”
“也就是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是不会派人去了?”
唐静茵点点头:“我现在最怕的是花子被共党抓获,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宁嘉禾折了节树枝,在手里玩弄着。
“不管怎么说,劳改支队现在是群龙无首,这正是我们乘虚而入、解救被囚弟兄的绝好机会!不等花子了,还是行动吧!”唐静茵站起来。
宁嘉禾抓住唐静茵的胳膊:“你冷静点!刘前进绝非鲁莽之辈。我怕他设下引蛇出洞之计,诱我们上当,尔后聚而歼之。”
“你把姓刘的估计得太高了!”
“谨慎点儿好啊,再等等花子吧。”宁嘉禾用树枝扫了扫一块石头上的尘埃,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