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突然大堂主位上那名无须老头狠狠的拍了一把桌子,铁青着一张脸,声音尖细着怒道,“都给咱家闭嘴!”
原本哭作一团的众儿孙立时就收住了声,半点声息都不再发出,都是泪眼朦胧一脸疑惑的打量着魏爷爷。怎么着?斗争形势又有新变化?领导又有新指示?
想哭就哭,想收就收,动作整齐划一,收尾干净利落,高手啊!朱明内心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
魏公公脸色又青又白,气得浑身发抖,“大年三十的,咱家特地叫大家过来吃团圆饭,以尽天伦之乐,结果你们满堂上下哭哭啼啼,这是咒咱家早些死么?”
坏了,这马屁拍到马蹄子上面去了。后面跟着哭的几个人立时又拿出了看家本领,一眨眼就换了张脸,声色俱厉的对众人喝道,“是啊,你们是何居心?年三十的居然敢诅咒我爷爷,当真是好不可恶!”
我擦嘞!朱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因为这个一脸正义感,愤愤不平的指责众人的不是别人,而是刚才哭得最带劲的冯德同志。
这些趴在大堂中的众人也都傻了,你无耻我也就认了,可你这么无耻,是不是太过分了?
无耻的最高境界,就是丝毫不觉得自己无耻,反而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只有达到这一水平,才是真真正正无耻到了极致,无耻出了水平,无耻得脱离了低级趣味,向着更高层次不断奋进。
毫无疑问,冯德同学的个人修养是达到了这一水准的,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众儿孙们,直接无视了无数鄙夷而愤怒的目光,猫着腰趋步走到魏忠贤身边,扶着他的手臂,谄笑道,“爷爷!孙儿冯德给您请安啦,祝爷爷万岁万岁万万岁!福泽四海,寿与天齐!今儿是大年三十,多好的日子,您就别和儿孙们置气啦!”
居然还有脸给大家伙求情,摇身一变直接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小人大人全让你一个人演了,有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么?
魏忠贤也有些没转过弯来,自己儿孙满堂,还真不记得什么时候认了这么一个极品干孙子,不过看他演得这么卖力,叫爷爷又叫得这么亲热,听着甚是舒爽,尖嘴猴腮满口黄牙的,一看就是个大好人,心中大为欣慰。
“算了算了,看在我乖孙儿的份上,今天咱家就不和您们计较了!”魏公公立时露出一副慈祥和蔼的老好人模样,将冯德拉倒身边坐下,这才道,“大家别哭丧着脸了,大过年的,该吃吃,该喝喝!”
众人这才依言小心翼翼的坐在各自的位子上,都是面色不善的看着冯德,再也没有方才那般的开怀畅饮的心思。
一番窸窸窣窣下来,众人这才发现大堂中央还杵着一尊菩萨,方才大家哭作一团,谁也没在意,现在众人一一落座,可怜我们纯洁得像小白兔一样的朱明同志,就像个傻大个似得孤零零站在中间,那叫一个鹤立鸡群夺人眼球啊,想不注意都不行。
此时此刻朱明同学的内心是崩溃的,本以为自己生来就被导演定做了主角,从此装备主角光环一生顺风顺水、衣食无忧,可刚才冯同学一番超水平发挥,无耻的把抢戏事业进行到底,结果身为主角的自己结结实实的给人家跑了一回龙套,等到人家功成身退下场休息的时候,又把自己撂倒火炉上烤,这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朱明同学嘴角抽了抽,乖乖,这老太监来头不小啊,猴子猴孙这么多,估计我这个贱卖的王爷是压不住场子的,三十六计闪为上计,本少侠先闪为妙,支支吾吾道,“哎呀,我想起来了……家里煤气忘关了!你们慢慢吃,本少侠先走了!”
“哼!你是什么东西?我干爹的宴会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来人,将这个碍眼的东西拖下去杖毙!”
跳出来哇哇叫的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老粗,就坐在魏忠贤右手边,想来是魏忠贤十个干儿子中最受待见的一个,正是宣大总督阎鸣泰。本来他还在和魏忠贤把酒言欢,马屁拍得不亦乐乎,幻想着从魏忠贤的腰包里掏出多少饷银,才能填饱家里那么多小妾的肚子。正在一个劲暗爽的时候,突然就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个冯德来,三言两语就抢了自己的风头,把魏爷爷拍得无比舒坦,想想真是恨得牙痒痒。正是不爽的时候,见大堂中冒出个出气筒,那当然是二话不说,拎过来就乱踩一通,方正有干爹在这,天塌不下来。
朱明脑袋一炸,整个人都傻了,差点就吓得尿裤子了。我去,本少侠就知道,这地方不该来,现在好了,蹭饭还蹭掉了脑袋,冤不冤啊!
一脸呆滞的朱明同学在旁人看来却是面无表情,不动声色,不知道还以为城府有多少呢,只能说他真的是个演技派,这些装模作样的东西已经深入骨髓,荼毒了他的灵魂,所以打瞌睡的时候像在沉思,撒尿的时候像在吟诗,看片的时候像在搞学习,斗殴的时候像在搞锻炼,总之从外表上是看不出他不学无术的本质的。
“魏爷爷不可,这是信王殿下!”众儿孙见他气定神闲,也不由得打量了几眼(毕竟能跑到魏公公的宴会上来,怎么也不会是无名之辈),冯德同志还算靠谱,趁着自己在魏爷爷心里头还热乎着,赶紧把他的身份点明了。
众儿孙们一愣,暗自嘀咕,这信王是那座庙里的菩萨?魏公公的菜园里怎么还长了这么根葱?不应该啊!
也难怪大家伙都不待见,实在是他这个王爷混得真是一般,可以说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本来信王(也就是我们的主角小朱同学)他老娘就是个低贱的侍妾,不受他老爹待见,低贱就低贱吧,偏偏还短命,小朱同学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娘亲就去见马克思了,可怜的小朱小小年纪就成了没人管的失孤儿童,但毕竟他老爹干的工作比较特殊——皇帝,所以虽然他老爹不见得记得自己有这么个儿子,可皇帝家里头老婆这么多,总还是有没儿子的侍妾,所以小朱同学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家庭巨变,具体地说就是亲娘换成了后妈,从一个侍妾跑到另一个侍妾那里讨生活。照这样说,小朱同学未来的生涯也应该是一片坦途,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将陪着自己的后妈像童话故事里一样,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
可小朱同学的悲惨命运才刚刚开始,一个后妈怎么够,怎么也要配一对嘛,好歹算个女子双打!具体情况就是,小朱同学身体还没长全,还没来得及在后妈母爱的沐浴下茁壮成长,他后妈就怀孕了,这可不是个好消息,本来后妈还拿他当个宝贝,现在却横看竖看都不顺眼,既然看不顺眼,那就一脚踢开吧。于是我们命途多舛的小朱同学,只能重新开始收拾尿布和奶瓶,卷起铺盖滚蛋,就像皮球一样从一个后妈这里被撵到了另一个后妈那里……
娘亲这一头算是不用指望了,爹总还能指望吧,毕竟老爹干的是皇帝,自己算得上是全国最大官二代了,总能尿性一把了吧?只可惜官二代也有官二代的苦楚。小朱同学他老爹就是多年媳妇熬成婆,死活不得他那死鬼爷爷的欢心,好不容易熬到他爷爷驾崩,这才风雨飘摇的接了他爷爷的班,干起了皇帝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所以也没顾得上孩子的儿童前教育,说句不好听的,记不记得有这么个儿子都不好说,还指望他爹能有山一样的肩膀、海一样的胸襟、朝阳一般的面容?别逗了,洗洗睡吧!
所以,小朱同学的童年经历可以这么概括,他爷爷不喜欢他老爹,他老爹也不喜欢他;他老妈是个侍妾,他后妈也是个侍妾,他后后妈还是个侍妾……
这么凄惨的童年经历,留守儿童也没这么苦的。
道家学说中有句话叫否极泰来,意思就是霉运到了头就成了好运,玄不玄不好说,准还是挺准的。小朱同学继承了他老爹苦熬的基因,可谓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由于他命比较硬,活活克死了他的好几个兄弟,本来他老爹还有五个儿子,结果到了现在,除了龙椅上坐的那位,就只剩自己这根独苗了。皇帝兄弟很够意思,一看就只剩下咱两个难兄难弟了,更应该相亲相爱一家人,大手一挥,就把他发配,哦不,应该是封到了山西大同做王爷,封地是没有滴,俸禄是拖欠滴,估计是想把他给活活饿死,这里恰好又是明朝的边境和前线,每天除了吃灰就是打仗,也没别的娱乐,算是让他发挥余热为国尽忠吧。
按理说作为边境藩王,应该是权力大得没边的土皇帝,地方上的政务军事一把抓,把布政使和总兵挤到一边当摆设才对。只可惜明朝的藩王都太尿性太能折腾,短短两百多年的时间,愣是蹦出来好几个造反的王爷,其中居然还有个成功的榜样摆在前面,激励着他们向先祖学习,所以皇帝们越来越防备,对王爷的权力添加了种种限制,结果到了小朱同学接过王爷的班,这个王爷的空架子里头就已经没有多少干货了,空挂了一个地方大员的名头,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狗不理,人家王爷都是见官大三级,自己这个王爷却是见人矮三分,别提多憋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