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天降大雪,如鹅毛般纷纷飘落,天地皆成银白,几乎融为一色。
曲曲折折的山路上,有个身影一深一浅地艰难前行,正是莫棠,此时她正从出云顶上下来,到齐云山去,给掌门师兄送师父的手信。
“呜哇,好冷啊好冷啊”莫棠哈了哈双手,搓了搓冻得几乎僵硬的脸庞,又抱紧怀里的手炉,边走边嘟嘟囔囔“哎呀,什么重要的事嘛,师父非让我跑下来送信,还说是为了锻炼我的体能,这么大冷天,不就应该呆在屋里暖炕上,吃着火锅看着书嘛”。
平时一个时辰的路程,生生走了两个时辰,才到齐云山顶。
此时的齐云山顶,弟子们已在皑皑的白雪中扫出了一条两尺宽的小路,莫棠沿着小路,一步一步向前。
突然,她听得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小棠”,她回过头去,只见,在东侧的斋院门前,站着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的人,她看了看,不认识,以为听错了,就抬脚继续往前走。
那人又叫了一声,往她这边走了两步,她这才确定这人是在叫她,转身走了过去。只见此人穿着一件旧旧的还蹭有泥点的棉袄、棉裤,裤腿上的雪化了,打湿了半截裤脚,脸上冻得皲裂,生了一块冻疮,正抄着手、跺着脚取暖。
见莫棠盯着她不说话,她张嘴一笑,说道:“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小兰啊”。
“小兰?”莫棠开始在脑海里搜索。
“你不记得了,九年前,你跟另外两个小娃娃一起住在我家的客栈,我还给你编过辫子呢”小兰接着说。
“哦,小兰姐姐啊,呃,我想起来了”莫棠终于想了起来。
九年前,大田带着莫棠他们来齐云拜师时,在齐云镇上住的无名客栈,就是小兰家开的。那时小兰十四五岁,见莫棠生得可爱,总喜欢来逗她玩,因为大田他们男人不会编辫子,那几天都是小兰给她编的辫子。
“你变化很大啊,小兰姐姐”莫棠又打量了小兰一遍说。
“那可不是,快十年了,又是嫁人生孩子的,说来话长啊”。
“娘,娘”正说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穿得圆圆乎乎的,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抓住小兰的裤腿奶声奶气地叫。
“我家幺儿”小兰笑着,将娃娃抱了起来。
莫棠伸出手,戳了戳小孩冻得通红的脸蛋儿,叫了声“小乖乖,真可爱”,又问,“小兰姐姐,你来这里干什么啊?”
“我来给咱齐云山送点菜”小兰边拿手给娃娃揩鼻涕边答道。
“啊,这么大雪天?”莫棠诧异。
“天不好,所以银子会给的多些”小兰面有赧色。
“那你去斋室内等嘛,外边多冷,还带着小孩呢”莫棠看着不停吸鼻子的小兰,说道。
“没事没事,不麻烦这里的师傅了”。小兰摇手拒绝。
“这有什么麻烦的,走”说着,莫棠牵了牵小兰的衣袖,带她往斋室走去。
斋室师傅见她进来,赶紧上前,行了个礼,说着“尊师,您怎么过来了?”斋室这些做饭、打扫的师傅,都是齐云派的外门弟子,所以见了齐云内门的尊师、弟子,格外地恭敬。
莫棠指了指小兰,说:“师傅,这是我姐姐,让她先在这待会,我去掌门那里送完信,就过来。”师傅点头称是,赶紧端茶倒水,又从里屋挪火盆过来。
莫棠拉小兰在椅子上坐下,说:“小兰姐姐,你在这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回头跟你叙话”。
“行行,你有事,就去忙你的吧”小兰催促她。
莫棠跟她笑笑,跨出门去,朝掌门那里走去。
一路上,莫棠都心绪翻腾。她不理解,为什么短短的九年时间,就可以将人改变到这种地步:九年前的小兰,正是豆蔻年华,皮肤光洁饱满,眼睛明亮,总是笑意盈盈,如绽放的花朵般美丽、充满生机;而现在的小兰呢,也才二十三四岁,就身材臃肿,眼角、额头生了皱纹,脸色蜡黄,即使是笑,笑容里也满满的全是苦楚和酸涩,满身的尘土气,俗不可耐。岁月无情,在她身上烙下了深刻的痕迹。
边走边想,一转眼就到了掌门的静室前,她敲了敲门,有弟子过来开门,将她领到掌门面前。她拿出师父的手信,交给掌门,就退了出来。
等她回到斋室的时候,见小兰已经烤干了衣服,正在喂小娃娃喝温水,边喂边怔怔地看着在她身上扭来扭去的小娃娃,眼角仿佛还有未擦干的泪痕,她叫了声“小兰姐姐”。
小兰因听斋室的师傅说了小棠辈分甚高,现在见她进来,赶紧局促地起身。
“你坐着吧,小兰姐姐”,她说着,将小兰按回椅子上。
“我听这的师傅说,你现在是齐云派的尊师了,跟掌门都是平辈呢”小兰的口气里满是艳羡。
“这,我是运气好”莫棠不好意思的说。
“哎,果然,九年前我爹都说了,一看你就是个命好的”小兰接着说。
“啊,是嘛,你爹还这么说过啊”莫棠也是意外。
“可不是,要不,我能对你印象这么深嘛,哎”小兰深深地叹了口气,“哪像我......”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莫棠这才知道,八年前,小兰的父亲染病去世,家里兄嫂就将她匆忙嫁人了,她命不好,嫁的男人,不仅家徒四壁、穷困潦倒,还整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家里两个老人、六个孩子要养,这重担就都压在了小兰一人身上。一开始因为她连着生了五个女孩,生不了男孩,男人天天对她是非打即骂,现在终于生了个男孩,看着日子好过点了,两个女孩却又夭折了。她娘看不过去,偷偷拿点体己钱给她,却被嫂子发现,闹得娘家也是鸡犬不宁,嫂子再也不让她进娘家的门了。
“哎,很多时候,我都不知活着有什么意思”小兰说着,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可别这么说,日子总要过下去的”莫棠最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这些家长里短的,只好递过去手绢给她擦泪。
怀里的小男孩,完全不懂母亲的苦楚,拿手抓抓母亲的脸,咧开嘴嘻嘻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