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浅,一痕摇漾青如翦。青如翦,鹭鸶立处,烟芜平远。】
夜风清凉,青岚靠在窗棂上,只觉得冷汗逼透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衫,泪水模糊双眼的每一刻,她总想着,她若能变成让人看不见的一团物事该多好,哪怕是紫禁城墙根底下不见天日的苔藓也好。至少他路过的时候,她可以看见他,总也比现在这境状要好得多。
孩子没有了以后,她总是愿意一个人靠在这个地方,因为这里能看见坤宁宫亮着烛火。
蕊心铺好了床,小毛子冲她朝着青岚的方向指一指,见青岚还站在那里,便将她扶进殿来,“主子,夜里凉,咱们进去坐着。”
“皇后娘娘有喜了,主子难道不去瞧瞧吗?”这话小毛子早就想说了,可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也只有趁这会子功夫直截了当地与她说了。
多月过去,青岚仍未从从丧子之痛中抽离分毫,菀玥此刻有孕,对她甚是打击。“我去瞧她做什么,如今多的是往坤宁宫里去贺喜的人,她那里该不会只差我这一个吧?”
小毛子与蕊心互看一眼,怯怯地提醒道,“奴才……奴才是怕皇上心里头过不去……就连延禧宫的惠主子都去过几次了,咱们……”
旁人看到的青岚总是温柔顺从,殊不知她也有自己的脾性,冷“哼”一声道,“这会子才知道上赶着,怕也是晚了,皇后是什么样的人,他日能不能容下她也未可知。她去她的,皇上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别人,一心只在皇后一人身上呢。”
她心里嫉妒,她的孩子没有了,除了她自己,再无人痛惜分毫。紫禁城,难道就只有皇后的孩子是千金贵体吗?除了怨恨,她更怕,看见菀玥孕中的模样想起自己。
“可是……”小毛子平时顶会说话的一个人,竟也语塞了。
“她如今是心坎上的人,自然是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可是皇上心里的那道坎能不能过去,一个孩子又能怎么样呢,皇上忘不了,她也说不清。”她微微扬起的笑容,竟有一丝得意。
“主子……”蕊心自然知道青岚话里的意思是什么,只是在她心里,小毛子毕竟是外人,这样的话,原是不该说的。
蕊心的眼睛轻轻一撇,提醒青岚。
“你们算一算,皇上有多久没有踏进我们景阳宫了?”她的样子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刚进宫的时候,都说我是集宠于一身,当初那些眼红着的人,便是如今笑话我的人。后宫里的女人谁不会生孩子,凭什么她的孩子就是金贵的!”
她的话越说越糊涂,蕊心与小毛子都不敢再劝。只吹了火烛,服侍她睡下。
紫禁城满是梁九功的眼线,他是跟在皇帝身边的人,不仅自己个儿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宫里的桩桩件件一应的事务,一件也不能逃过他的眼睛,护着主子是奴才的职责所在,护着自己更是出于本能。
只是近来,听得了一件怪事,小太监们私下禀告说,小毛子总是在往御膳房那里跑,蹑手蹑脚地做着什么。
梁九功亲自跟着他,果然他进了御膳房便径直往煎药的那一间去,里头原是有两个人守着的,小毛子与他们说了一阵儿话,那两个人便出来了。
“兔崽子,你干什么呢!”煎药的那一间屋子里,除了小毛子再没有一个人。这里煎好的药一应都是送去坤宁宫里的。
“爹……爹……”小毛子听见声响,吓得跳起来,慌神间,一个不稳把已经倒了半包的粉末星子,洒了一些在地上。手里还握着包在外头的黄纸。
梁九功垂眼瞧了那个东西,“动作挺利索呀!那里头是什么东西!”
小毛子连连摆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抵赖,总是要摆脱得一干二净才好,“哎呦我的亲爹,那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啊。”
“既然什么也不是你慌什么!这只手里捏着什么呢!”梁九功只盯着他藏在后头的那只手,这样的额情状,哪里还瞒得过去,“你个糊涂东西,还不快说,到底是什么!”
“真的什么也不是,您不信儿子喝给您看,儿子这就喝。”小毛子彻底慌了,以为喝了那晚药,便什么证据也没有了。
梁九功不慌不忙地过去,拦下他,“喝不死人的东西可不一定就是好东西,你要是还不说实话,爹可保不了你了。”
“别别别……”梁九功的手段他向来是知道的,今日这一劫,自然是逃不过的了,所以“扑通”跪倒在地上,“爹,爹,儿子说实话,儿子这就说。”
“甭跟我这儿废话了,快说。”
小毛子想起那日为这东西偷摸着出宫去,被梁九宫知道了便又是一罪,只是一时半会儿实在扯不出什么谎来,只能照实了说,“儿子是……儿子听人说,喝了这药,他就生不出儿子来……儿子一时糊涂,一时糊涂。”
话音才落,便是连连磕头。
梁九功心里窝着的怒火全部涌了上来,朝着他心窝用力踹过去,“混账东西!你个混账东西!说!你弄了几回了!”
小毛子吓得连眼睛都不敢再多眨一下,浑身打着哆嗦,“两回,真的,就两回,只有两回。”
梁九功怒气不减,“万岁爷要是知道宫里有些东西,他管你几回,你有就是个死!说,哪儿弄的这脏东西。”
“是……是在……在宫外一家小药铺子里。”就眼下,小毛子回的句句都是实话。
“你的胆儿可是越来越肥呀,什么胡乱的东西你敢往坤宁宫里头送啊你,这要是真整出了什么事儿,可不止你一条命,你得害死一窝人的命,你个畜生!就连你爹我也得跟着你一起遭殃。”梁九功依旧不解气,朝着他的心窝子又是一脚。
“儿子该死!儿子该死!儿子是畜生。”小毛子不停地磕头。
梁九功猛地察觉了什么,问道,“该不会是你那岚主子让你这么干的吧?”
“不是不是,跟主子没关系,是儿子自个儿,是儿子自个儿想出来的。”
他的样子不像是假话,梁九功倒也信了。“娘娘的肚子里头是什么,你他娘的操哪门子的心呐。”
泪水不知不觉就流出来,他如今不仅担心自己的命,还有一家老小的命。“我的亲爹,咱都是主子的一条狗,主子的事儿就是咱们的事儿。主子让干的咱们得去干,主子没让干的,咱们自己想到了也得去干。主子往上走一步,咱也跟着往上走一步不是?”
“你拼着命地把自己的主子往上顶,也不瞧瞧你的主子有没有那福气,她是不是那个命。怎么,你是不是还想着有一天能越过你爹我去?”梁九功拍拍他的小脸问道。
“就是借儿子个老虎胆子儿子也不敢这么想啊。”
这话到底是让梁九功的消了一些。“坤宁宫的主子是谁啊,那可是皇上心坎儿上的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握在手里怕掉了,动一根手指头还怕破了皮呢,她要是有什么闪失,一窝子人的命就等着陪葬吧!”
“是儿子糊涂!是儿子糊涂!儿子再也不敢了,爹行行好,饶了儿子这一回吧。”除了连连磕头求饶,小毛子没有更好的法子。
梁九功实在是气急,若是这小子栽在别人的手里,连同着他也无路可走。“她这回若是没能生出个太子爷来,那还有下回,下下回呢,你换一碗安胎药能顶个屁用,有本事你洒一碗砒霜让她喝下去,大家一了百了!”
“您就是给儿子一百个一千个胆子,儿子也不敢往那里想啊。”
“今儿要不是叫我撞见了,我看呐,你不远了。”梁九功收了他手里握着的包着药粉的纸,又抬起一只脚,将那白色的粉末团撵开,不叫人看出来,“先前儿青岚主子得宠,我答应了让你去景阳宫服侍,是想让也跟着沾沾光,没想到你个畜生……你是我的人,你小子走运,我这回护着你,要让我知道坤宁宫有个什么闪失,我先弄死你。”
“儿子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毛子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见梁九功这才肯放过他,瘫软地坐到地上,站不起身来。
烈阳高照,清宁殿站着一排布库,他们全部都是容若从宫外头搜罗来的练得一身好功夫的小子们。
“朕听说你们身上的拳脚功夫是自小练下的。”玄烨再三地打量他们,犹豫不定。若是找来一等一的武士进宫未免太过惹人眼,但这群孩子,能不能成就大事,又实在没有胜算。
领头的那个孩子,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跨前一步道,“回皇上,小的们虽然年纪小,但是这拳脚功夫若是比试起来,从来不是用蛮力,而是靠技巧。”
玄烨不以为然,对这几个孩子的本事依旧半信半疑,“既这样说,那你们比试一番,让朕开开眼!”
小子们摆开阵势,绕转身子扬起袖袍,一股劲道抛出,这就迈开了腿脚,一个对上一个,天旋地转缠在一起练上了。
一轮比试下来,也有半柱香的功夫,几个孩子已是精疲力竭,玄烨忍不住叫好,“好!从今日以后,你们便就在宫里练吧,日日练。”
容若只在一旁看着,并不知道玄烨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