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丁酒,折尽风前柳。若问看花情绪,似当日,怎能够?】
冬日的夜晚并不是只有严寒和寂寥,还蕴藏着无数的落寞与伤心,就象晚祷的钟声,远远传来,最后遍及每一个角落。
“福晋?福晋您在哪儿呢?”云芝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有听到辰欢的回应。终于看见她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冰凉的台阶上。“福晋,您怎么坐在这儿啊,何况是夜里地上就更凉了,身上的风寒还没有好呢,咱们还是回屋去吧,天色已经这么完了您该就寝了。”
云初急成了那样,辰欢却是无动于衷,“胡说,你再仔细摸摸,这地上明明是热的,整个王府里头,除了心是凉的,都是热的。”
“福晋您到底是怎么了,尽说胡话了,外头凉,咱们回屋去吧,要不您该着凉了。”
辰欢轻轻一甩,云初就只能松开了她的手。“我不回去,那个地方不属于我。”
“福晋,您在胡说什么呢?”
辰欢喃喃自语道,“两段情缘,竟让四个人都过得不好,为什么。”
云初俯下身来,安慰道,“福晋,您怎么了,咱们贝勒爷都当上了王爷了,从此以后您可就是王妃了,这是多大的喜事啊。”
“王妃?哈哈,王妃……”辰欢竟是笑着流出眼泪来,“从古到今,哪里有我这样的王妃。”
正说着话,那个影子越来越近,云初抬起头,有些发愣,“贝勒爷……”
“你怎么了?”福全看着这样的辰欢,心中甚是不悦。
云初赶忙解释道,“福晋……她……奴婢正要扶福晋进去安寝呢。”
福全蹙着眉,“这是何苦,好好地,折磨自己。”
辰欢抬起头,月色下,他的样子越来越迷离,宫里发生的事情,即使府里所有的人都在刻意瞒着她,她也还是都知道了。
心如死水一般的滋味,她体会了,“是啊,大晚上的,自己心里不高兴,还要惹得别人也不自在,真是没意思。”
福全不爱听她说这些话,只强行抱着她回屋里去。
“如今养病要紧,何苦说这些话,回屋里去吃了药就歇下吧。”
“药治能医的病,我的病,什么药都治不了,我不会去……”
辰欢原是倔强着不肯走,只是才被他拉着起身,便支撑不住,突然倒在他怀里,不醒人事。
已是初春天气,日头晴暖,和风熏人。隔着帘子望去,庭院里静而无声,只有廊下的鹦鹉,偶然懒懒地扇动翅膀,它足上的金铃便是一阵乱响。
睡得久了,就越发觉得晕乎乎的,整个人都是乏乏的,总是有一点倦意在身上,慵懒得不肯起来。
偌大的坤宁宫里,大婚时的红色喜字犹在,如今却只有这冰冷的空间与战战兢兢的宫人们,明明就在紫禁城里头,却像是整个被隔空似的。
这里没有一个她熟悉的角落,也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她熟悉的,本应该是他身上淡雅绵长的味道,本应该他温和又偶尔不经意扬起的嘴角,她能够畅所欲言、不需设防的人都应该是他。
可惜了,这些都不能够了……
自那日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玄烨。
“你在外头和谁说话呢?”菀玥还捧着那本玄烨爱看的《几何原本》,方才听见外面的动静,也只是不经意地问道。
哈尔蓝轻声地哼着小曲儿,在殿里打扫,听见菀玥说话的声音,便不敢再出声了。
勇儿进来,原是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的,她倒自己先问起来了,想来这事本来也是不能瞒住的。
“主……主子……一早上……宫里头已经传遍了,青岚主子她……她……她有喜了。”
菀玥猛地怔住,殿里忙着打扫,也一并愣住,却又不想叫任何人看出来,只缓缓放下手里的书,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哦……我说这样热闹,原来是她有喜了……是好事啊,我知道了,你们去吧……”
勇儿瞧着她脸色并不好看,心里虽然担心,可宫里的礼数是不能忘,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现下,太皇太后和皇上都往景阳宫去了,咱们要不要也……”
她手上的护甲不停地刮着梨花木桌面,一下一下,发出刺耳的声音,那一道道的白色痕迹如此醒目,像是谁的伤口,只差没有流出血来。
“自然是要去的,你给她预备些奶酪糕,多放些糖,她从前最爱吃你做的奶酪糕了,我一会儿去瞧她。”
勇儿知道她不好受,只应道,“好……”
四月紫禁城内各处种玉兰花都开了,红墙黄瓦间忽见一树洁白,花朵瓣瓣精致,似在莹雪中浸过,溢满了世间的纯粹……它们就在这座城里优雅地开,静静地落……
前庭的纷争永远牵连后宫女子的圣宠荣辱。而子嗣似乎比这些更重要,至少,这是她们后半生的依靠。
春日里,连夜风都有了暖意。清宁殿外,小毛子才跟着青岚一同过来问安,就被梁九功逮个正着,用力扯着他的嘴道,“你小子,如今跟着主子得了意,瞧这把你乐得,可别把这张嘴再给笑歪了。”
“哎呦,哎呦,疼……”小毛子双脚提起来,梁九功这才松开,只听小毛子傻笑道,“儿子自然高兴,您瞧,咱们岚主子如今的恩宠那可真是,皇上日日都要见上一面,一日不见想得慌。”
小毛子并没有察觉梁九功脸上的那一丝怒气,又或者,凭着他主子如今的盛宠,已然可以有这样的傲气。
“哎呦喂,皇上那是来看龙种来了,哪儿是看她呀。”梁九功一点不留余地,毫不客气地点穿。
“可是爹……”,小毛子自知梁九功的心从来是向着坤宁宫的主子的,自然不服气,“就算到后头没了宠,母凭子贵也是好的。”
梁九功叹出一口大气,摇摇头无奈道,“看来你小子是没懂啊,子凭母贵可比母凭子贵要紧得多,万岁爷他人在哪儿不重要,去见了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万岁爷的心在哪儿,这个你知道吗?”
“万岁爷的心……”小毛子一惊,主子的荣辱与他是切身的关系,“万岁爷的心那自然是在咱们岚主子身上了,如今又怀上了龙种,咱们岚主子的恩宠可是不一样的……”
可是,这样的话,他自己却也是越说越没了底气。
梁九功轻轻一笑,玄烨的心思到底也只有他看得明白了。“儿子啊,你呀,看得还不算明白啊。”
小毛子没了头绪,“那到底怎么着才算明白?”
梁九功得意道,“宫里头多的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事,能长盛不衰的也有,可那得爬上万岁爷的心尖儿才行,懂吗?”说罢,又在他的脑门上敲打一下。
小毛子急了,梁九功的意思已经很是明了,“那到底谁才是万岁爷心尖上的人?”
梁九功卖起关子来,“嘿嘿,你呀,熬着看吧。”
烛火照亮了整个清宁殿,玄烨还赶着翻阅厚厚的奏折,青岚就坐在一边,她实在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才好,只听玄烨道,“你先坐一会儿,朕一会儿陪你说话。”
似乎只要听见他这样与她温和说话的声音,就已经足够了,连血液也不禁沸腾起来,“臣妾就坐在这里陪着皇上,只要看着皇上臣妾心里就高兴了。”
她如今有孕在身,玄烨听她这样说,倒是过意不去了,“朕这儿的奏折速速看完了,就陪你说话。”
“皇上忙皇上的,臣妾就这样坐着就好。”
他低下头,忽然眼角边的一道光就晃到了他的眼睛,他复又抬起头,顺着那道光的方向而去,原来青岚是手上的镯子,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手上这个镯子是?”
青岚甩了甩那只戴镯子的手,低头一瞧,笑道,“是臣妾才进宫的时候,皇上赐给臣妾的,皇上忘了?臣妾一直戴着的。”
“哦……一直戴着……”他喃喃道?
青岚见他看着自己手腕的镯子有些出神,只回道,“是啊,一直戴着的。”
“小毛子!”玄烨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猛地唤道。
梁九功在外听着玄烨叫的是小毛子,自是一愣,只见着小毛子听见玄烨的声音便跌跌撞撞地进去,至于他进了殿里头以后都说了些什么,他便听不见了。
夜来的坤宁宫格外静谧,明黄色流云罗帐如流水般静静蜿蜒地下,笼出一个小小天地。只有在这里,才没有人世纷扰。
菀玥才要睡下,便听哈尔蓝进来回话说,小毛子求见,她心里暗暗猜测,青岚这会儿正怀着孕,可是有什么急事,所以速速起来宣见。
“皇后娘娘吉祥。”
菀玥一抬手,“起来吧,可是你主子有什么事?”
小毛子立起身,走近了些,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所以也就直截了当,“娘娘,是皇上叫奴才来取样东西。”
菀玥一愣,怎么是玄烨叫他来的?莫不成这会儿玄烨正和青岚在一处呢,心里自然有些顾忌,只严肃问道,“取什么东西?”
小毛子比划道,“就是娘娘和万岁爷大婚的时候,万岁爷御赐的那只玉镯子。”
菀玥的心被提起来,在他面前却还是要装作无所事事,看似十分淡然地问道,“皇上要你来取那只镯子做什么?”
小毛子心里正得意,心想着皇帝这会儿派他来取这只镯子,定是要将这镯子赏给自己的主子了,有意气菀玥道,“奴才也不知道,不过这会子万岁爷正和咱们岚主子在清宁殿说话呢,就突然打发了奴才过来取。”
菀玥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来,良久,终于道,“勇儿,去把那只镯子翻出来,给他就是了!”
勇儿满是不乐意,一点也不避讳小毛子,冲着菀玥委屈道,“主子?就……就这么给他了?”
“快去呀!”
小毛子见皇后明明是生气了,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却是没有一点要为难他的意思,连声道谢,心里更是得意。
“给你!”勇儿没好气地塞到他手里,“拿着了就快回话去吧,咱们娘娘要歇了。”
小毛子一步一步退出殿外,“劳驾勇儿姑娘了,多谢皇后娘娘,奴才这就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