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泓看看身后的深宅大院,摸摸褡裢。那里硬鼓鼓的,是二十两银子。为这二十两银子,他省吃俭用了好久,就为了今天。
可事到临头,他还是犹豫了。
擅离职守私自出府,对于个下人来说可不是闹着玩的,关禁闭都是轻的,但凡上面看你不顺眼了,打死也是活该!
这是在赌命,赌的就是没人发现。毕竟府里下人多了,只要有一两个打掩护的朋友,再运气好点,只要不是点背到当面撞见,倒也发现不了。
在别人看来,这事能成。若被抓住,那只能怨自个运气不好。但对他来说,几乎是九死一生。区别就是,他没有能给他打掩护的朋友。
偌大的一个张府,谁都可以有个能打掩护的朋友,唯独他没有,只有他没有。
没有人打掩护,被抓的可能几乎九成九。剩下的一分,那得是看到天上掉陨铁的运气。张泓想想,觉得,自个还没这么大运气。
想想待会回来,自己可能被押着去管家那,管家高高在上,冷冷地吩咐左右狠狠地打,他就害怕,彻骨的寒。
他没想过只是关禁闭。还是那句话,整个张府所有下人都有可能关禁闭,唯独他不可能。
他害怕,但也不想退缩。
这是个机会,一个或许改变自己的机会。他要去的地方,是张家的旧货市场。名字挺得土得掉渣,但听说那是个神奇的地方。
既有日用百货衣服鞋帽,也有鸡鸭牛羊这类牲畜,也有古籍小说诸多书籍。种类丰富到只有想不到的,没有见不到的。若只是这样,那也就是个比较全的旧货市场罢了。之所以说神奇,据说是经常有人在日用百货区里淘到了某些旁门法宝,在衣服鞋帽里淘到了某种法衣,在牲畜堆里找到了妖兽,在古籍里找到了神功秘法。
一个两个说,张泓只当做笑谈。但所有人都说,且传说一直存在,张泓心思便活泛起来了,想着自个或许能去碰碰运气。
不必能淘到妖兽神功之类的大气运,只需要一点点,一点点让他改变命运的气运就够了。
他一步迈过张家大门,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真心祈祷上天能开眼一次。尽管他也听说,能改变命运的气运,远比得到妖兽的气运多得多。
但这是他最后一个机会,一定要抓住。张泓回头看看张家大门,威严、肃穆,像一只匍匐的巨大猛虎。
猛虎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张泓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心怦怦得跳。刚是幻觉?还是什么?他不敢多想,战战兢兢地朝旧货市场走去。
张府在城南。旧货市场在城东。要走到那需要好一会儿功夫。好在张泓脚力挺好,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时辰还早,路上行人大多悠闲,三三两两的走着,偶尔有几个东倒西歪的醉汉,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脂粉香。
有几声梆子响,响声有自己的节奏。哒哒哒的单调声音,偏能让人听出阳春三月或者将军出征的意思,也是本事。这是卖豆腐的。
还有吆喝的,卖包子、卖菜、卖糖葫芦,和着豆腐梆子的调子,是一曲大合唱。
张泓看得有趣,听得过瘾。市井跟他虽只是隔着张家薄薄的一道墙,却是两个世界。
若是主子,自然可以随意进出,甚至晚上露宿在花街柳巷,也顶多呵斥一句。但张家下人,除非是管采卖的,若是擅自走出张家大门,那非得有个刻骨铭心的惩罚不可。
走出去之前,张泓战战兢兢,偶尔觉得为了个缥缈的传说就要挨板子,有些不值。现在,他觉得即便旧货市场里没有他的机缘,能再听听这声音,再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值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出门。但上一次,仔细算算也是好几年前了。更何况,身份也不同。上一次,是主子的身份,虽说地位近乎于无,但主子就是主子,随意出门还是可以的。现在,他是下人。
身为主子,地位再低也是主子。身为下人,地位再高也是下人。主子和下人的差别,就是随意进出张家大门的差别。
下人,拼了命的想成为主子想成为张家人,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也好。真有干成的,据说张家旁系有一脉,在百十年前就是张家嫡系一脉的管家。后来拼了老命救了当年嫡系一脉的家主。虽然最后,没到半年就死了,但却得到了主子的承诺:你们这一家以后就姓张了,以后就是咱张家人。
虽然这一支的地位,在张家人里是最低的。但再低也是主子,一朝翻身,飞黄腾达的机会远比做下人多得多。
之后,据说还有一些,在外地开枝散叶,连带着张家的名声也传出去老远,自然也有了更多的利益和进账。张家人这时才知道,当年老祖宗真是下了一手好棋。
若说下人成为主子,还有几个。那主子成为下人,则绝无仅有了。
这么想想的话,张泓倒是开了先河。也因此,张府里也许会有人不认识他,却无人不知道他。人们提起张泓来,总是笑得极开心:“哦,他呀,知道知道,就是放着主子不做做下人的那个嘛,一个废货。”
名声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传开的,直到现在还没停,甚至有朝张府外发展的趋势。
想着有的没的,脚下步子不停,说话间到了旧货市场。旧货市场不进货旧,市场也旧。这里摊位大多席地而坐。
有的人手里没什么东西,左看看右看看。这是逛市场的。有的身后背一包袱,鼓鼓囊囊的,也左看看右看看。有什么好东西,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收走,扔进包袱里。等走得差不多了,捡一处空地,把包袱亮开,摆起摊来。
包袱里的物事,有贱有贵有真有假,全靠眼力。眼力好的,能从一堆破铜烂铁里掏出奇艺宝贝。眼力差的,白菜价买回一堆法器秘籍,一番检查就是堆破铜烂铁。
吃亏上当了,还没地方讲理去。这群人别得不行,就是跑得快。见苦主来了,包袱一兜背在肩上,撒丫子绝尘而去,连一点辙都没有。
这事不罕见,亏本上当的更是一抓一大把。即便张泓在下人堆里不被人待见,也听了一耳朵。这次来,他秉足了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只有二十两银子,可没有上当受骗的本钱。
走走停停,每个摊位前都转转,不敢错过一个摊位。他怕错过一个摊位,机缘就跟着错过了。但也不敢慢了,旧货市场不算小,看得太慢了,等太阳下山散市时候再回去,恐怕真得被活生生打死。
他心里有些急,生怕今回无功而返,又不能急,生怕心急错过什么。左右为难也左右纠结,他快要疯了。
突然他感觉背后有什么人在看他。猛得回头,见背后行人匆匆,大多低着头算计,或者跟人聊天,并没人看他。
莫不是这几天没睡好,精神不济了?他摇摇头,便走了。时间紧迫,他可没时间在这儿疑神疑鬼。
走了没几步,他心中一惊,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又出现了。他回头,见人来人往,依旧没什么异样。
他决定就这么看着。若是那人还来窥探,他肯定能捕捉到那人的目光。他不知这人是否有歹意,又或者只是好奇?但这理由太牵强,他又不是美女,有什么可好奇的。
正在此时,人群分开一条缝,缝隙中,一座石像露了出来。也在此时,窥探的感觉又出现了。张泓顺着感觉看过去,更愣住了。窥探的来源,正是那石像。
我难道是疯了?张泓看看周围,没人注意到这石像的异样。他摸摸脸,虽然有些粗糙,倒也没有别的异常,再正常不过的一张人脸。
若是我没疯,那……
张泓心不淡定了。那这石像必然是一件宝贝。或许这石像便是他的机缘。
他镇定精神,提醒自己要保持淡定。要是表现的太明显,会被人狠宰的。装在不在意得游逛,装作不在意得游逛到石像摊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