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漂亮的瓶子被我收起来了,怎么说也是水晶的,丢了多可惜,我忽又忆起找不到的那“泪滴”。我一连几天都在书房整理以前的手稿,电脑早被聂志翔没收了,说对孩子不好,现在写个东西全凭手了,今早更是把手机也缴了,说有事打座机,手机辐射太厉害。过了五个月再去查,可以看到彩超照片中的小人了,大小、发育都很好,只要安心待产就好。
我实在闷得难受,偷偷打开电脑浏览微博,竟有十多个留言都是同一人发的。我好奇地打开一看,内容都是一个电话号码。最近的竟是上午十一点留 的。我实在记不起这个号码,自从怀了孕,真成了一孕傻三年,很多事情都会转身就忘。我拿来手机按上去,才见显示姓名为高娜娜,是当年中文系学生会主席。在校时一向与我关系不错,毕业后,她留 校在院里的招生办工作,后来出了那事,我们之间的交往也就淡了,几乎断了联系。
打过去,很快有人接听:“喂,你好学姐,我是蓝韵。”
“你干嘛呢,玩失踪也不看火候,我找你有重要的事。先找一没人的地儿坐好。”劈头盖脸,不减当年大姐大的风范。
“蓝韵 ,你听好,我不管你与齐老师之间有什么样的过去与现在,也不明白你们俩谁欠谁多一些,但现在,一个月前,他与妻子离婚了,他净身出户,每月还要支付对方近一万元的抚养费,孩子还要由齐老师供养。而且这次他妻子闹大了,又扒拉出你们当年的事,系里,院里,甚至教育部她都去闹了。齐老师本该今年成导师的,这次也黄了。他家也没了,工作也没了,还是他以前的学生为他订了酒店,办理出国手续。”她突然长叹一声,语气沉下来,“蓝韵,我告诉你这些也许不太合适,只是觉得齐老师太……他不能走得这样凄凉这样一无所有,还要背负对你的负债。他是爱你的,很深很痛很无奈,每他都有去看你,有次我看到他在桌前默默数车票,他苦涩地解释,‘这些车票见证着我的胆怯与卑微的爱。’韵儿,你失去的很多,可他比你失去的更多。”
我坐在那儿僵化了,身心俱震,脑中却风云滚滚,原来痛苦得不止我一个,我只知咀嚼自己的得失,却没理会别人的付出。
好久好久,师姐的话才又传来:“韵儿,齐老师的手续全办完了,上午已离开,听说他非要到青岛坐轮渡经香港到美国,估计下午就到青岛了,你若有遗憾可去那里解决。个人认为即使结束也应了无牵挂才好。”
漂洋过海来看你嘛?漂洋过海,为什么现在才做到,一切都回不去了。
从放下手机的那一刻起,心像被猫抓,坐立不安,走走停停,一个声音说去吧,见最后一面;一个声音反驳要就此断了过去。我使劲揪着头发,好不让欲裂的脑袋爆炸。往事不可遏制地在面前飘来飘:离校时我在他宿舍楼下枯坐,形单影只,竟不知他也在某一角落黯然神伤;我被众夫所指,承受系里院里的责罚,竟不知他忍受的屈辱比我还多;我以为我在独自付出全部的爱后咀嚼命运的苦果,竟不知他倾其所有已分走了苦涩。我从未被离弃,而一直被爱护;从未失去他,而他已失了我。
聂志翔打电话来时,我正频临崩溃的边缘,张口就喊:“我要去!”
他愣了半天才反应:“去哪儿?”
“去青岛,我想去青岛!立刻!马上!”我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好好好,别急,我一会到家,等我!乖!”
我却等不得了,耳边好似听到了轮渡起锚的笛声。风一样卷到楼上,收拾一个提包,换了衣服直奔门口。路边路边等出租车时,聂志翔回来了,被失魂落魄的我吓坏了,我投入他的怀了,也不顾及街上的人来人往,青天白日,只不停的嘟囔:“他要走了,一无所有;他真的走了,一个人。”
聂志翔紧紧抱着我,抚摸着我的头安抚道:“不急不急,谁?谁要走了?”
我控制不住那种身体里的急迫感,似乎有根弦在快速绷紧,我执拗地喊:“青岛,我要去青岛!”声泪俱下,分不出是哀求还是任性。
聂志翔被彻底吓到了,使劲抱着我附和:“好好好,去青岛,我们现在就走。”
他空出一只手打电话订机票,请假,开车载我直奔机场,当飞机升入半空,我才意识道自己的鲁莽。“要不,我们回去吧!”我拉着聂志翔的衣襟迟疑的说。见了面又能改变什么,相见不如不见。带着聂志翔去送齐明,对他们每个人都不是好的感觉,我太笨了,非要把自己的难堪变成别人的负担。
他哭笑不得的看着我:“宝贝,我们在天上飞能,下不去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习惯性的梳理我的头发。
“是,是齐明要走了,去美国,再也不回来了。我,我只是去送他,真的。”我巴巴地解释,“他为我失去了好多,我……我不知该做什么?”求助般地凝视着他,希望他能有解决的办法。
他的手微一停顿,脸上的错愕稍纵即逝,温和深情地说:“我们去送他。”
一下飞机我便联系齐明,这次总算通了,他很吃惊我的到来,怀疑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韵儿?韵儿!韵儿……”我的眼泪就在他一声声的呼唤中簌簌而下。曾几何时,我魂牵梦绕的依恋,当年告诉自己为了这声呼唤,便是抛了一切,弃了自由也要义无反顾地他追随于他。情随世迁,除了感慨,我已沧海桑田。
进入侯轮大厅,一眼就看到齐明有些憔悴的身影,可他笑得却依然波澜不惊,温温而雅。他急步奔过来,放下轻便的行李,双手轻轻搭在我肩上:“怎么过来了?累吗?”
我摇摇头,千言万语涌堵在喉间,却说不出一句。
“当年我的到来 是无心之举,今日乘船离去,算不算了了你少女时的心愿?我能做得似乎只有这个。”他说得轻松我听得沉重。我努力点点头止住眼眶中奔涌的泪水。
检票口的人流动起来,他拍拍我的肩,弯腰提起行李,我的浑身又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心中一阵发紧、恐慌,他深深望着我,欲言又止,我明白他在等我自己做决定。一如当年 ,事发时,他也曾这样望着我,无论前行还是放弃,他都会支持我。肚里的宝宝忽然一阵躁动,我不得不轻抚安慰,他也就明了了。
我连忙从包里抽出银行卡:“时间紧来不及兑换,到那边也许用得上。”
他拿在手里,笑着说:“密码还是你的生日?”稀疏的人流走得差不多了,轮渡又一次发出鸣笛声,心又揪起来。“不用了,韵儿,等了那么久,再回头却发现错过了。韵儿啊,好好生活,嗯!”他张开双臂紧紧拥住我,很快又松开转身而去。我追到检票口,他在玻璃门前停下:“其实上次会面,我本想带你走的,只是不敢让你陪我过这种漂泊不定的生活。”他的身影在我的婆娑泪眼中模糊成一缕黑影,渐行渐远,最终化为乌有。
我们坐车在沿海公路离开时,车窗外的海面正有一艘轮船驶向茫茫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