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坐在床头看学校今天会前发的教学进程与计划书,发现这学期我由重点班转为普通班,想起白天年级主任意味深长的谈话:“蓝老师,咱不能只为别人的孩子就不要自己的孩子,学校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决定让你歇歇,任用新毕业的王老师顶你的缺。”新来的王老师就是校长的外甥女。我扭头对聂志翔抱怨:“结婚后就必须要孩子吗?”
“嗯?”他有点懵。
“那,不让做班主任了,也不让任重点班的课了,说是为了我的下一代。”我让他看手里的计划书。
“有工作就好,名利不重要。其实,你若愿意待业或退居后勤会更好,你可以自由写作。”他把脸凑我跟前,贼兮兮地笑。
我向后缩身子,很是不解,“不上课?职称怎么办,不当班主任,退休也就一级了。”
“蓝老师,也在乎这些虚名?高级特级只是名,不也是老师。夫君我很努力去赚钱,并不需要夫人拼死拼活工作贴补家用的。”
我本有的不愉快因他的开导跑没影了,原就是自寻烦恼,什么职称什么学科带头人,反正我也没多少上进心,没有就没有吧。再说当时从教多是看重其精神自由性,也没考虑过待遇。想开了便付之一笑,将计划书丢地上,倒头就睡。他熄了灯却没回那边儿,而是压在床沿上,摇着我的肩说:“哎,别睡呀,等会儿行吗?”
“干嘛!”
“商量个事呗。”
“说!”
“不能说。”
我被他气乐了:“不能说你说什么!”
他欺身上前,压下来,低吼着:“不能说,只能做!”
怪不得人家讲男人一半是禽兽,脱了衣服就全是禽兽了,此时的聂志翔哪里还有半点风度斯文、儒雅谦和,他在行动的同时,还得空在耳边说着让人脸红的荤语,我都怀疑他人格分裂了。
“我们不要辜负了你们领导的一番苦心才好。”这是他入题时的开幕词。
因为他一晚的孜孜不倦、苦心经营,第二天早上我拖着极不适的身体去盯晨读。手机里全是他发来的贴心关怀,可也当不得药,小腹与后腰很痛,我在办公室休息片刻也不见好转。到了中午竟见红了,月经还有一周多呢,怎么会提早这么多。我一时慌了,便请了个假去医院做检查。一系列检验下来,女医生听着我吞吐的表述,板着铁青的脸毫无情感的写下:疑似早孕。因彩超没有找到胚胎,不排除宫外孕,让我静卧一周再到医院来,到时就有定论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聂志翔,其实我心里五味陈杂,说不出的纠结。这孩子就是个意外,我们似乎还都没准备好,该了的未了,该断的未断。唉,医生说宫外孕的话,危险很大,让我随时注意,一旦不对立刻就医。坐在妇科门诊长廊的椅子上,我茫然不知所措,无奈无助。
“啪!”肩搭了一只手,我被吓回了原神,定睛一看,是李彬。
“不舒服?”他抬头看了看“妇科门诊”,又转而指指我,“怎么了?”
我慌忙低头寻找手袋,在这儿碰见熟人实在很尴尬。
他右手食指晃荡着我的手袋,逼迫我上了他那辆烧包的路虎。
“美女,我们去那儿?是找个地儿接着发呆,还是回学校上课?”他笑嘻嘻望着我,车子已开动了。
我心里很乱,一时理不出头绪,就闭眼不搭理他,“是你请我上来的,怎么问我?”
“请神容易送神难呢,好吧,女神,帅哥请你去喝下午茶。”
茶楼环境清幽,正是我最需要的地方。
我累了,倚在坐位上假寐,他也不再多话,车子开得四平八稳。期间依稀听到他打电话,托人替他查什么,隐约听到我的名字。我睁开眼疑惑望着他,他解释说是在茶楼订位子。
坐在窗明几净的茶楼,听着舒缓的班德瑞轻音乐,欣赏着与绿竹青藤相映的碧茶,淡淡清香沁人心脾,仿佛经历岁月洗礼的一双手轻轻抚摸你,当真烦躁不得,痛苦不得,兴奋不得,一切都是淡淡的,即便是忧是喜是嗔也如缕烟似有若无了。李彬难得地沉默,他静静坐下陪我喝茶,有时会起身去外面接电话,偶或到室内一角的文案上挥毫泼墨。我懒得理他,只沉浸于自己的纠结中,竟不觉时间的流逝。当茶楼小妹来提醒是否需加茶点时,才发现窗外霞光映天,我赶忙起身往外蹿,“坏了,我还要去班上一趟,”我对李彬扬扬手,“这次你请吧,我的钱都送医院了。”
他比我反应更快,一下堵到门口,挡住出路。
“蓝韵,如果你有难处,一定要找我,没有谁比我更彻底更纯粹地对你,不要再把我当孩子,我这里已可以为你挡风遮雨!”他用手拍着肩膀坚定而明白的说。我扭过头,他眼里的真诚与关切我不是不动容,如果我是个清纯的少女,怕是早已缴械投降:“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蓝韵天地间难寻一处安宁时,定会找你帮忙。现在我需要回学校处理一下,明天的课还没备呢。”我退一步,希望他也退让。李彬没有再坚持,却执意送我到校门口。
正值下班时分,门口同事领导一大堆,我红着脸逆行赶回办公室,一屁股坐在座位上,抓紧批完作业,又飞快温习明天要讲的课文,再把课件修改一下,得亏是上过两轮了,好多课文也无太多变化,不至于明天课上抓瞎。一番忙碌,上晚课的老师都来了,他们很惊讶见到我:“你今晚没有辅导吧,如果很闲,我们可以帮忙。”
“这就走,立刻、马上。”我起身闪人。
校园里的热闹渐渐停息,学生们三三两两从操场、树林、宿舍、食堂往教室赶,快到晚修时间了,应该七点半了。手机上有短信,聂志翔有例会,让我自己吃饭,他可能很晚才会回来,早点睡不要等他。
踱出校门,街道华灯初上,灯光将影子拉得老长,这个时节人们晚饭吃得晚,可能还未出门散步,路上行人比较少。我长吁一口气,顺其自然吧,如果是早孕,我就感谢上天送我的礼物;如果不是,也便没有告诉他的必要了,况且我也不知道他对我们的孩子会是怎样的反应。立秋后的晚风不似夏日那般湿闷,温热中带着一股清凉,我要到街对面的站牌下等公交车,就左右张望看有无过往车辆,意外地发现李彬那辆路虎卧在校门东首那棵老梧桐的阴影里,咦,这小子还没走吗?
我敲敲窗,他从里面打开车门,扑面而来的烟草味呛得我直咳嗽,他像被吸了精血般苍白颓丧地瘫在坐椅上,门边是十几个烟蒂,目光涣散无神,嘴唇紧抿,那英气的眉毛蹙成一团。我内心一紧,声音也颤抖了:“李彬,出什么事了?”他无力地伏在方向盘上,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我彻底吓倒了,急急爬上副座,用手摸他的额头,不热呀,确切说是有点凉!“你怎么了,说句话呀,别吓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
他深深叹息一声:“我该拿你怎么办?”我一头雾水。他又定定望着我问:“如果我出了事,你会伤心难过吗?”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没来由地张皇失措,却故作淡定地说:“当然,你是我学生呀。”
“不用时时提醒我曾是你学生,”他的脸因生气而变红,“我是男人,是你的朋友,你会怎样?”眼中杂着苦涩与期待。
我避开话头,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只要你在我身边就知足了。走吧,我送你回家。”他面无表情地启动车子,一路无话。
直到下车时,才见他脸色稍霁,正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我猛地灵光一闪,记起是在医院见到他的,不会……我被自己的想法吓醒了,怔怔地望着这个帅气的大男孩,难过地开不了口,耳边回响那句“我出事 了,你会难过吗?”
他发动车子,见我傻傻望着他,一时也茫然了,两人只是对望,沉默了,要不是后面的车鸣笛提示让路,估计我们得僵化成树。
他笑笑,准备开走,我立马冲到车窗前喊了句:“李彬,你有难处也一定要告诉我,我可以陪你哭。”
他一楞,很快转为阳光灿烂,消失在夜色中。
不会的,是我多想了,此刻充盈的是对李彬的担忧,自己的事反倒小而化之,原来面对死亡,一切都可以放开,都要可以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