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是因为习惯,选择了回到上海。想想,在加拿大的八年时光,玲静没有一天放任自己去习惯。
回到上海的她,听父亲说徐深的事,多少有点欣喜,他居然还在等。不过转念,她就忐忑了,毕竟徐深曾令人不堪直视的幼稚过。
“我先回去了,你不走么?”肖睿理了理制服的领口,捧起一沓文件,方巧碰上徐深。他抿了口咖啡,看着上面的行行字迹:“不了,今天我留在这。”“幸苦了。”边说,肖睿边拍了下他的肩膀,兀自离去。
警局里亮堂堂的,只是稀乱的议论声淹了些,在座的三三两两微泛着困意。徐深靠在皮质的椅背上,指尖点着桌面,若有所思地持守着缄默。
“你想见他?妄想!”门掩着,一道细细的条子映在凄白的砖上,男女争吵的对话因这缝更为清晰的传入了奈何的耳中,他下意识的止步于第二台阶,落下心来聆听。
“你可别昧着良心啊,当时我怎么说的?你说你不在意的!而且关于奈何,我们提过要接走抚养,是你自己不同意,偏稀罕那点破钱。”
“要不是我以为你会留下,我能这么说?唉喂,你倒好意思了,我的孩子让你们接走,送给你们养老送终?”
屋内继续嚷下去,奈何呆滞的目光顿在门沿,眉间抽搐了下,思绪随声音荡在半空中,身躯慢慢的硬化,直到冷却。
门开了,又“嘭”的关上,一个貌相成熟的男子被驱赶在了门外。奈何凝视着他,从头到脚的。男子转身面朝台阶,欲往下走时,停了停,他恍惚的向门那留了神,再看他,一时语塞。奈何对他和睦的一笑,眼里流露着形容不来的宁寂。
借着素白的月光,两人并行在石子路上,奈何仍持着那点笑,开口:“您和我母亲,还有我。我想听听。”肩与肩时而碰上,奈何没躲,反而是奈何的父亲,胆颤的缩紧肩膀:“坦诚点,是我的错。但她也不是全对的,比如对你,没好过。除了…”
“是,没好过。”奈何未等他说完,便应了他的话。他没这耐心听什么对的错的,他不在意。终于,父亲开始讲述起陈年往事。
话的意思他大致是听明白了,得知母亲当年是父亲的红颜知己,
那时这男子已经结了婚,有了妻子。对于这些,母亲都是晓得的,而她违心说不在乎,事实却是在乎的不行,存着点点野心。后来他走了,正妻原谅了他,也决定下辈子不再给他好脸色。走的时候,他们想要带走这无辜的像张白纸的孩子,却被拒绝了。
他本该拥有更好的生活,在满带爱意的棉絮中活着,活好。二十几年,自他有了记忆起,所见的经历皆是不幸。想着种种可惜的辗转波折,蓦然栽下了怨果。
“奈何,我知道我没资格带你走,也没资格让你称父。”
“我想补偿你。”
影子愈拉愈长,奈何遥视走远的人影,心里是恨的。补偿?眼睑含着冷冷的笑,他闷哼了声:补偿什么呢?大抵是为了找去给你们养老送终罢。一人总比两人省力,我还没傻到分不清的地步。
没顾及是不是想了太多,只是觉得,想象与现实的差距,真是不可想的。以为父亲跟了别人是有苦衷,母亲怪可怜,作为儿子忍让她无谓。一切,到头来像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自作多情。
栏杆摇摇晃晃,他上了楼,若无其事的开门进去。避过母亲的双目,将钥匙赤裸着丢在了玻璃桌面上:“今天我接了个案子。”母亲倒了杯茶,茶杯在手里晃了一圈,茶叶便顺时针的转,慢悠悠。她拣了角落里的一张木椅坐下,轻轻的在水面上吹了吹,抿了口。“死者挺可怜的,生母是个小三,父亲跟人跑了。”他回了回神,“哼”了下,道:“说到底两人都有错,他母亲却把怨气撒在了不知情的孩子身上,所以我说可怜。”手似有似无的颤抖着,她不禁放下了瓷杯,瞟了眼奈何:“这种晦气的东西,以后别往家里说。”奈何面露锋利的笑意,将理完的杂志推到一边,起身走进椅旁,站定后俯视着曾如何怜爱过的母亲:“妈,您老了。”眼角的细纹匆匆消失,她抬头瞪上奈何,盯凝了许久才挪动起薄唇:“人总会老的。”母亲松了松眉,缓然将茶水一饮而尽。
悲剧离她越来越近,在迷雾中逐渐的扩张,她意识到了,却没跑开。忽然,她笑了,又是那点难得的柔情。奈何一振,侧而往卧室去,边走,眼底涌现了泪。
“深啊,你不来家吃饭了?”
徐深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时间,道:“八点多了。妈,你们别等我了,今晚我不回去。”只听那边不满地嚷了起来,一会,又成了演不
尽的哀怨:“我和你爸真够苦的…”
“妈,别说了,说来说去就这么两句。”终究是不耐烦了,他掐断了电话,沿着轮廓找到沙发横着躺下。
久后,电脑熄了屏,四周顿时死寂了般。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尚好, 他坐起身,定心听着外面的动静。到最后也没听来什么,于是乎徐深拉开了灰帘,巡视到外面的形形色色。
刑长在局里绕了一圈,审视了会大局,方才弯下腰和谁嘀嘀咕咕。 徐深放下帘子重新躺回原位,一手背放在额上,眼睛忽睁忽闭。
“外世医院是和加拿大联合办的?”
“对,但在事件登报以后,加拿大人就被清走了,近年才恢复。”
“这么说,是那批加拿大人?”
“不排除。”安清落下脸来:“倘若真像我们所想的,显然是有黑幕了,也就是十几年没处理案件的根本原因。”刑长赞同似的点头,耳畔缠满着清脆的鼠标声。
“等等,你说多少年?”
“嗯?十六,有问题吗?”
“不对啊……”
宽敞的房里坐着玲静一人,电脑键盘“啪啪”作响,很快就没了声。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她下意识的点开邮箱,置顶的仍旧是一封母亲的回信:Moede心脏病突发逝世了。玲静,你Moede叔叔走了——我该怎么办啊?
紧接着下文,短短的三个字:回来吧。
她会抛下一切回到上海么?玲静疲倦的合上电脑:回来好。
天空涂上了一层薄漆,米黄米黄的,然后来了点雨为此布景。陈晨仰面站在雨下,合着眼的时候,这世界变得万分清幽。医护人员纷纷路过,一个三十左右的女护士捂着嘴,凑到另一位女医师的脸边:“七年前离职的副院长去世了你知道么?” 那女医师不答,待走得远了才道:“知道,陈晨可是在加拿大被他一手带出来的。” 两人的声音愈来愈远,愈来愈模糊。而他所闻的,仅有从不明何处落下的悲泣。
手机躺在雨里,那一颤一颤在震动的样子,像是一条波澜起伏的线。就在一滴稍显眼些的雨珠坠下后,它被脆弱的浸没了,化成了一条笔直的横线。
概是呆了好一会,眼下莫名的驶入了灰暗。陈晨回过身,与手撑白伞的玲静四目相对:“Moede他…不在了,他不在了。”说着,陈晨便激动的抓住她的左手臂。
此刻,大门外走近一个身影。雨雾在面前形成一道屏障,阻碍了他的视线,却依稀还能看清那刺眼的场面。徐深忍不住撇嘴蹙眉,注目多时未见改观,才迈开步。他走到玲静身后,拽过她的肩,使得沉静在无言悲痛中的二人猛然回神。陈晨无意的松开手,用一种茫然的神情望向徐深:“你认识他?”玲静不置可否的视着徐深复杂的双眸,他的面无表情,反倒成了玲静眼里的焦点。徐深深吸了一口气,坦然地笑开:“我有事找你,你们。”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朝徐深撇去一个费解的目光。
“经过我们调查,综士医院成立时,现所谓的停尸处原是急救处。 在十六年前,急救处有一起持续性的命案,二十一人死亡,医师占其三分之一…重建后顺势改了名……”徐深叙述道。陈晨挠了挠头:“按说事件过后,加拿大医师都被清逐——那时间不对。我的干爹Moede,七年前还在。”“Moede?”徐深翻了下百度百科,举给他看。望着Moede的相片,陈晨点头不语。玲静扶着下颚斜靠在沙发边缘,三人形成了一个三角,僵硬的三角。
穿梭过墙柱道道透亮的光,时不时地扑在徐深与玲静的脸上。他们走在回廊里,徐深不悦的甩着湿淋淋的雨伞:“说实话,是因为他,你才会这番态度吧?我怎没想过呢,时间是太长了,那么这段时间,你一定会有喜欢的人。”微容渐收,温暖无缘无故的被挡在身后,玲静推了他一把:“你知道你唯独没变的是什么吗?”徐深肃穆的聆听着,只听她说:“胡言乱语。”
过去的他,在感情上简直可以用“白痴”来形容。徐深揽过她的腰, 身躯凉的近乎没有温度,然而在他感觉来,却是暖和的难言形容。她两手垂直在身边两侧,耳边是他轻轻诉来的话。他敞开了笑意:“我随便说的。”雨水滴滴落在地砖上,维持了不知多久,玲静不知所措的挣开:“这双手,碰过无数具尸体的手。你接受吗?我想不会。你是接受不了我这种人的,整日接触尸体的人。离开吧,从我的生活里消失。”霎那的心软仿佛是没有的事,当话说出口,涌来的竟是苦涩的不愿。她像是在劝他,又好像是在宣泄:徐深,你离开吧,当我没想好,什么都给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