眀慧吾爱,若一日终于在梦中相见,请勿怪我来的太迟,我只是想把你记得更深刻一些,罢了。
1982年秋,英国,伦敦。
寂静小院前爬满绿植的院门被推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和一个身材高挑的金发女人带着三个圆嘟嘟的小孩子走进了院子。刚一进院,三个小孩就撒开了中年男人的手,摇摇晃晃地扑到了摇椅上的白发老妇人怀中。
“外祖母!外祖母!”三个小家伙拉着老妇人的胳膊叫个不停。
“恩,乖,乖。”老妇人笑着将他们揽在怀里,抬起头看向随后跟来的两人:“最近工作不忙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母亲”,中年男人和金发女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笑着在摇椅旁蹲下,“您忘了,今天是中国农历的八月十五,我们是特地回来陪您和父亲过节的。”
“对呀,对呀!”三个小家伙中的一个叫了起来。“妈妈说这是送给外公和外婆的惊喜!”“对!惊喜!惊喜!”另外两个小家伙也叫了起来,兴奋地拍着小小的手掌在老妇人周围跳着绕圈圈。
“又是一年中秋了,时间过得真快。”老妇人微微感慨,随即又看向两人:“今天是个好日子,有你们陪着,我真的很开心。”她的眼角有些湿润,颤巍巍的手一下下抚着身下摇椅上的木质纹络,像是无声的感叹,又似是极力压制着什么。
中年男人看出了母亲的异样,转头以眼神示意妻子先带着孩子们离开。妻子明了地点头,拉过孩子们走向屋内。
“母亲”。待孩子们的吵闹声逐渐远去,男人再一次开口,带着些许试探的意味:“父亲他……又去那里了?”
“恩。”老妇人应了一声,随即就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这么多年了,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去,我已经习惯了。就是担心他年纪越来越大,会不会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老妇人的声音微微哽咽起来,“可有的时候我又在想,要是他真的回不来了也是好事,有她在那里陪着他,他会很开心的……这样挺好,真的挺好的。”
嘴上说着挺好,可她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微微战栗,额角的白发在秋风中瑟瑟抖动,像极了落叶堆中濒临死亡的蝴蝶。
看着母亲此刻的模样,中年男人忽地一阵心悸,忙拉着母亲的手说道:“母亲,您别难过,我这就去接父亲回来。”说着,他用力按了按母亲的肩膀,起身驱车驶离小院。
距离这里大约半小时车程的公路边,有一座低矮的山丘,植被茂盛,风景宜人。头顶的天空蓝的恍如大海,那一座葱郁的山丘就像是大海上的小岛,在一片湛蓝的包裹下随着海浪微微波动。那是风,初秋的风。自遥远的某处缓缓而来,一路上不断摩挲着高大的树冠,引得漫山叶片一阵飒然的微笑。
中年男人把车停在路边,眯起眼睛仔细朝山丘上看。秋意下荡起的叶片向四面八方延展开来,翻涌着簇拥着中心那一点殷红。
那是一座被漆成红色的木质小楼的尖角。
一座很小的木楼。
就这样静静地隐藏在万千片树叶当中,若非它殷红的色泽太过突兀,没人会注意到它。它在此伫立了多久?三十年?四十年?记不清了。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它是父亲一手打造的宫殿,也是任何人都不得踏足的禁地。
除了风。它自山脚下一路盘旋,爬过长满杂草的青石小径,推开咯吱作响的古旧木门,停驻在室内一角摆满线装古籍的书架上。对面是一张书桌,一套茶具,两把竹椅。
其中的一把竹椅上端坐着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鬓发苍苍,眉目深沉。老人的对面挂着一幅工笔描绘的画像:那是个笑容璨然的美丽女子,正提着宽大的裙摆做出转身欲走的动作,画面就定格在她侧首微笑的瞬间。
这真是一幅极具心力的画作,无论是画中女子略带狡黠的眼神,还是唇角微笑的活泼俏皮,甚至连她因随着裙摆的转动而微微翘起弧度的尾指都刻画的精心细致。
风,在老人肩头打了个转,又徐徐吹动着画中女子的裙摆。一刹那间,本就灵动逼真的画中女子仿佛有了生命般微微颤动,翘起的嘴角似是仍在诉说未完的话语。
“凉恭,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呢?”
脑中忽地闪过她的声音,一如当年般纯净温婉。
“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当时的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笑而不语。而今,当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竹椅上的老人微微笑起:“慧,切莫怪我思索的太久,只是这答案如今说来才算是完满。我只说一次,所以你要记好:我爱你,从初见,直至死亡……”
一点浅蓝,自他怀中挣脱而出,蝶翼般翩跹,风追着它飞出了小楼。
山下,中年男人仍等在那里。凉沁沁的秋风自山顶奔腾而下,哗啦啦地撞进他的怀中,他惬意地微眯了眼睛享受着此刻的宁谧。
蓦地,他的眼睛捕捉到了半空中的什么东西,像是一只飞鸟,又像是一只翩飞的蝴蝶。不,都不是,那是……一方手帕。
从那座神秘的小楼里飞出的,手帕。
与小楼的神秘不同,这方手帕他倒是经常见到。它就藏在父亲贴身的口袋里,一个人的时候父亲总是静静地注视着它,眼神温柔绵长。
“您不喜欢母亲吗?”
“不,你不懂。在一段真正的感情中,‘喜欢’更像是怜悯和同情。你的母亲是个骄傲的人,她不想要我的怜悯,而她想要的,却偏偏是我给不了的。”
那是很多年前,他们父子间的一段对话。而这样的对话在他们四十年的父子关系中也仅有过一次。多年后,当他亦和万千世人一样坠入深沉的爱恋中不可自拔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父亲话中的深意:喜欢代替不了爱恋,相伴也可不必相爱。或许这很残忍,但对他心底的那个人来说,这远不足万一。
那块手帕仍在天空上飘飘荡荡,它的颜色与天空的蓝极为相近,上面用碧绿的丝线绣着一棵枝叶婆娑的大树,树干、枝条、叶脉清晰可见。
“它的寓意是‘倦鸟归巢’,有爱和希望的地方才是家。若有一日我在睡梦中闭上了眼睛,那必然是追随着她的脚步,回到我们的‘家’。”
中年男人泪眼婆娑,久久凝望着那块手帕直至它逐渐在天边消失。然后又像来时一样头也不回的驱车离开,他知道,父亲终于在梦里等到了她,那个叫“慧”的美丽女子。
至此,《初心如血》全文已经结束。
其实,关于它,只是源于我的一个梦。
那是去年冬天,辞职后坐了十几小时车程的火车回了家。雪很大,早起就已经有清雪的车辆在工作,路中央已经推起了一人多高的雪堆。一路在雪中跋涉终于回家,接下来的几天就是完全的冬眠生活。
连着几日过分充足的睡眠之后就开始是整晚整晚连续不断的梦,当然,噩梦居多。
那一晚与往常一样,我依旧在夜半惊醒。房间里一片漆黑,静的可怕。在那个梦里,我梦见一个男人拿着尖锐的利器刺进了我的心脏,而我清楚地记得梦里我是深爱着他的。
我醒了,但胸口的疼痛感仍然存在,闷闷的,涨涨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等待着被宣泄出来。而那一瞬间的惊诧和无力感仍盘踞在我的脑中,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自己快要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了。
我知道,我应该把它记录下来,用我自己的方式。于是,经过几个月的删减修改,就有了现在的《初心》。我知道它还不尽完善,但我想这应该就是它本来的面貌,一定是。
下面是史玉珞的一个简短的番外篇,因为不知道放在哪里,索性就藏在最后面,算作独立的一个部分。
从寒冬到初秋,这个短文真的写了蛮久。
秋天,收获的季节,也祝所有人能在这个季节里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