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御炎府乾清苑
独孤忘忧坐在院中那棵大榕树下,手中拿着一卷兵书,那双手纤瘦修长,指节分明。身旁的小几上放着一杯绿茶和些许点心,明显都没动过。隐约可见他的那双眼睛并没有什么精神,眼底流转着晦暗不明的微光,薄唇轻抿,安静的坐在那里,显得有几分落寞。一只雪白的鸽子出现在视野中,他伸出手,鸽子便乖巧地停在了他手上。他打开那张纸卷儿,上面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定,谢。
“影,将书房桌案上的那封信送去司马府,交到慕司马手中,另外将这个亲自交给慕小姐。”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递给那个叫做影的人。影是独孤忘忧在战场上带回的孤儿,年方十四,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历经沧桑后的成熟,经过独孤忘忧和无心的教导,他已经是一等侍卫,一直跟在独孤忘忧身边。领命之后影便立即出府了,他也注意到了跟在后面的尾巴,没有轻举妄动,依然去了司马府,想必师兄也清楚自己会被跟踪,他没什么特别交代,想是没什么大碍。
司马府清竹园
慕瑶额上沁着一层薄汗,此时的她穿着自己缝制的“训练服”在进行体能训练,与她一同练习的还有慕枫。经过这小半月的调养,她的气色好了不少,慕枫也明显的长壮了一些,但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始终困扰着她。她根据那本修炼内功书上写的练习时总是觉得有什么阻碍着自己内力的循环,她尝试着强行突破那重阻碍时就会心悸,全身发冷。她猜想是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但依靠上一世学过的粗浅医术又解释不了这一奇怪的现象,所以她只能搁置下内功的修炼,转而不断的增强自己身体的强度。
“姐姐,你上次教我的东西我好像会一点点了。”
慕瑶在失败了许多次之后将修炼的方法交给了慕枫,让他早早的开始积累。慕枫虽然还比较小,但是很听话,也很努力。小半月的时间脸上的稚气已褪去了不少,眉宇间隐约可见一丝英气。慕瑶点燃了一根蜡烛,放在距慕枫三米外的小几上。
慕枫皱了皱眉头,嘴角微微撇了撇,擦了擦手心的汗。深吸了口气,他闭上眼,右手手心向上,自身侧由身前缓缓抬起,一股气流从丹田升起,微弱的内力流在小小的身躯中流转起来,他突然睁开眼,与此同时右手出掌,三米外的烛火猛地晃动了一下,灭了,烛芯处还残留着一缕白烟。刚刚还镇定自若的小家伙终于藏不住自己的喜悦,欢快的跳起来,直接扑向慕瑶。
“姐姐,姐姐,成功了,我成功了!”
慕瑶嘴角微微扬了扬,看来慕枫没有遇到阻碍,小家伙在习武方面似乎有些天赋,得想办法给他找个师父才是,毕竟自己只是个半吊子,肉搏她擅长,可内力什么的,她真不行。那本书如果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就出在自己身上了,她又该如何是好。
“姐姐,你为何不理我?”
慕枫摇了半天慕瑶的手,她一句话都不说,这让他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他还不知道那叫委屈。听到慕枫这句话,慕瑶才回过神来,她刚刚一直在思考,没顾上这个小家伙。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慕瑶摸清了慕枫的脾性。这个小家伙有一点小性子,十分在乎自己对他的评价,喜欢黏着自己,偶尔还撒娇。不可否认的是他也是个很有韧劲的孩子,做事专注投入,下得了狠心,晚上他偷偷的在院子里练习她教他的东西的时候她就坐在那棵大树上看着他。虽然他并没有上一世的穆睿渊那样温柔安静,也算得上是一个很暖心的孩子。
“很好,要继续努力。”
她其实不是很擅长哄人,上一世的穆睿渊从小就比较早熟,不需要自己哄,她小时候受训时从来就没有夸奖,没有安慰,没有鼓励。所以每当慕枫用那双渴求的眼睛看着她时她就很尴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慕枫听到这句平平淡淡的话心里有些许失落,自从姐姐病好之后不管自己做什么都不像之前那样夸赞自己,甚至很少对自己笑了。他以为是自己不够用功,没有达到让她满意的程度,所以一直偷偷的练习着那些她教的东西,不过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用。小柔姐姐说他是男儿要胸怀宽广。姐姐也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能总是缠着她不放。他也就听话不去打扰慕瑶,但毕竟还是个孩子,感情比较脆弱。
一旁的小柔看着姐弟二人,眉头拧了起来,小姐自病好之后性情大变她早有察觉,但是她一直都对她和小枫很好,虽然性格变得冷淡了一些,但所做的一切都将他们向好的方面带,所以她一直强压下心头的疑惑。小枫和自己嘟囔过很多次感觉小姐不像以前那样喜欢他了,她一直只是安慰他小姐只是刚刚过生病,还没有恢复好,但刚刚看到小枫的表情,她也觉得慕瑶总是这样冷冷的欠妥。但她只是个下人,主子的事不便多言。
“姐姐好好休息,小枫回房了。”
慕枫低垂着脑袋,表情有几分木然,拖着步子回房。其实他已经有两天没怎么睡觉了,就是为了能快一点达到慕瑶的标准,现在自己做到了,姐姐却是这个反应,疲倦便铺天盖地的来了。
慕瑶并不是没有察觉慕枫的沮丧,她也很纠结,自己该不该叫住这个孩子,可是就算她叫住他,她又和他说些什么呢?
“小姐,休息一会儿吧!”
小柔给慕瑶递上一方丝帕,将温热的茶水放在一旁。还没等她开口问出心中所想,慕瑶就先开口了
“小柔,我刚刚是不是应该说点儿什么……”
慕瑶的表情很认真,眼中混杂着一丝不安,这是慕瑶醒来后少有的充满人情味的表情。
“其实,小枫只是……。”
话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人过来传话了,说是二皇子派了人过来,要见小姐。
慕瑶只听见了二皇子三个字,气已经不打一处来了,自己只希望这件事就这么过去,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会忘了自己这个人。他那天撂下一个“事出有因,不便相告”再加一句“多有得罪”的狂傲态度她也不想追究,现在又来纠缠些什么,难道戏耍她就这么有趣?
“不必见了,我与他之间本无什么瓜葛,宫宴上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让他回去!”
小柔刚想应下,就听慕瑶含着些许怒气的拒绝。她还不知道那天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只是听说那天二皇子闹了宫宴,搅黄了和亲之事。小姐那天回来之后就莫名的带着怒气,她还在猜测是不是二皇子将小姐怎么样了,不过转念一想,二皇子都已经成了那个样子,小姐也不是好欺负的,应该也没吃什么亏,就没仔细问。现在小姐这个态度,她还真是有几分好奇了。
“小姐,为何不见?”
“不见就是不见,我不想惹了一身骚。”
慕瑶反常的有些不冷静,想起那天的事她便有些不快,要不是自己现在太弱,他那么利用自己,还不好好给个解释,她必定也不会让他好过……小柔的眼中带上了一丝少女特有的狡黠笑意,因着慕瑶那天从赌坊回来之后就跟自己说过,以后她小枫和自己直接不再是主子和下人的关系,起初她还有所顾忌,一月下来,胆子也放大了,敢打趣慕瑶了
“小姐——那天进宫,莫不是——”
慕瑶瞥见小柔的那抹神色,有一丝窘迫,那一日的事常人看来就是自己与独孤忘忧有什么暧昧关系。
“小姐,你到底有何事瞒着我,脸都红了,二皇子当年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呢,武功高强,所向披靡。莫不是二皇子相中了小姐,还是小姐你对二皇子有什么...”
“小柔!胡说什么!”
慕瑶其实脸皮挺薄的,她不过是有些不快,哪儿像她说的什么脸红。
“我才不信呢。小姐从来没有这样反常过,肯定有什么…”
两人的争论还没有定论,影已经飞身进了院子,落在慕瑶面前。
“慕小姐,得罪了,引路人说这个园子是禁地,不能进,在下急着回去复命,二皇子又交代东西必须亲自交到小姐手上,所以未经允许擅自进了园子,请慕小姐体谅,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影可能跟独孤忘忧太久了,行事风格与他有了几分相似,此刻双手将锦囊奉上,表情漠然。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怎样的下属,这个态度也算和他主子如出一辙,慕瑶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并未去接他手中的东西。
影等了几秒钟,见慕瑶完全不理会自己,皱了皱眉。瞥了一眼一旁的小柔,径直走了过去,塞到她手里。虽说独孤忘忧交代亲自交到慕瑶手中,现在她不理会自己,交给她的近侍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吧。
“小姐,你为何不理他,他也是替主子办事,何必难为他呢?这东西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可扔了!”
小柔刚刚一直在偷偷打量影,他身上的那股冷冽的气质让她颇为震撼,一直呆在慕府的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
“哦?这么快就向着外人了?莫不是相中了他?要不要我向二皇子讨个人情?”
“小姐你怎的胡说,奴婢哪有向着外人!说您和二皇子的事就好好说您和二皇子,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这锦囊,看是不看。”
小柔刚刚是偷看了影几眼,被慕瑶一针见血的这么一说,自然不好意思了,赶紧找了个茬儿,扯回了慕瑶身上。
慕瑶拿过那个锦囊,打开来。既然都送来了,她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好说的,还神神秘秘的故弄玄虚。
锦囊内有一个小玉瓶,还有一张折的很小的信纸。
“宫宴一事多有得罪,想必天下无人乐意嫁予一个废人,本王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秘密,或许可以解你之困,玉瓶中的药丸若你信本王便服,不信则矣。”
这话说的很模糊,慕瑶并不能确定他指的秘密是什么,但心中隐隐的猜到了几分,这玉瓶中的药,她得慎重考虑一番才是。
“小柔,你可知这二皇子之事?”
小柔掩嘴笑笑,她就不信小姐和二皇子之间没有什么。转念一想,就二皇子现在的处境和样子,小姐若是真嫁予他,也不是什么好事。
小柔拉着慕瑶进了房,左看右看有没有人,又关上房门,显得神秘兮兮的。搞得慕瑶怀疑这二皇子背后有什么惊天大秘密。
“小姐,你是否真对二皇子有意,小柔觉得,小姐还是不要与他有什么瓜葛的好。”
“小柔,我和他并无瓜葛,不是你想的那样。”
慕瑶变得严肃了些,小柔从刚刚开始用那种暧昧的眼光看着自己,她要受不了了。
“二皇子这个人,奴婢也不很清楚,都是听来的。听说元皇后在世时他与大皇子均是性子温和的人,元皇后六年前仙逝,大皇子在第二年不知为何昏迷不醒,至今生死未卜。自那以后二皇子性格大变,似乎与皇上断绝父子之情,五年前独自一人去了边关,南征北战,因为武艺高强,所以平定了边关战事,在军中享有很大的威名,据说他虽然性子清冷了许多,但对待边关百姓十分仁厚,曾经朝内大臣和百姓都拥立他为太子,可不知为何他没有答应。三年前圣上召他回京,从前他从不理会圣上的圣旨,那年却不知为何突然答应回京,但就在回京途中,他停留的南屿城在一夜之间被屠了城,他自己虽然得以逃脱,却容貌尽毁,腿也废掉了。那件事被朝廷压了下去,虽说一直在查,三年过去了也没有下文,坊间猜测是皇宫内部的斗争。”
慕瑶边听边思考,看来皇宫这潭水很深呐,这个二皇子听起来也有几分可怜。
“那他这三年去了何处?”
若是有人想要赶尽杀绝,凭他自己不可能活到今日。
“两位皇子五岁便拜了忘忧谷的无心大师为师,出事之后无心大师好像是亲自出谷将他接入了谷中养伤。”
“无心是何人?”
“我只听说是个世外高人,其他的也不清楚。”
乾清苑内:
“师兄。”
影单膝跪在独孤忘忧面前
“办妥了?”
影出去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树下闭目养神,今日的太阳很暖,倒是让他有了几分倦意,自三年前起他就再也没有好好睡过觉,一闭眼便是那天的事情,母后的脸,兄长的脸,所有痛苦的事情纠结在一起,让他不得安神。
“信已交至慕司马手上。”
“锦囊呢?”
他慵懒的靠在轮椅的扶手上,似乎对锦囊更加关注
“锦囊慕小姐不愿收,我将它塞给了她的近侍,之后她拆开看了,还问了一些关于师兄的事情。”
影其实并没有马上走,只是为了甩掉尾巴,然后又回了清竹园,所以慕瑶拆锦囊和那些对话他都知道。
独孤忘忧听到她问了关于他的事,不由得蹙了蹙眉,倒也没说什么。
“推我去书房。”
“是。”